岩洞内，火光跳跃，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嶙峋的石壁上，拉长、扭曲，如同暗夜里躁动的鬼魅。十一和衣躺在石床上，呼吸平稳绵长，仿佛已然熟睡，但夏柠知道，她握剑的手从未真正放松。那种刻入骨髓的警惕，是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本能。
夏柠毫无睡意。她背靠冰冷的石壁，将父亲的手札残篇和那枚冰冷的铜钱摊在膝上，就着摇曳的火光，一字一句、一遍又一遍地重新研读。这一次，她的心境截然不同。十一的话如同钥匙，撬开了她思维中某些坚固的壁垒。那些以往被她视为艰深理论、或是不经意随笔的符号、推演，此刻在她眼中，仿佛活了过来，彼此勾连，指向某个隐藏在文字背后的、惊人的秘密。
“阳极化阴，非独克之，亦可导之……阴极生变，其变在枢……赤阳之精，非仅灼热，其性在‘透’……”
她反复咀嚼着这些以往觉得玄奥难懂的句子，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铜钱上那个被撬开的、藏着暗红颗粒的凹槽。“透”？是指穿透力？还是……某种更深层的特性？这暗红的颗粒，与“赤阳髓”到底有何关联？
还有手札边缘那些看似随意勾勒的、如同星图又似经络的奇异图案，以前她只当是父亲推演药性时的随笔，如今细看，其线条走向、节点标记，似乎与铜钱上那个十字刻痕的方位，隐隐有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呼应！
难道……这铜钱和手札，需要合在一起解读？这枚铜钱，本身就是父亲留下的、解读手札关键信息的“钥匙”或“坐标”？
这个想法让她心跳加速。她尝试将铜钱按在不同图案的节点上比对，但火光昏暗，图案复杂，一时难有头绪。
夜，在死寂和思维的剧烈碰撞中缓慢流逝。洞外，浓雾未散，万籁俱寂，只有泉水滴落的单调声响，敲打着时间的节拍。
不知过了多久，石床上的十一忽然动了。她悄无声息地坐起身，动作轻捷如猫，目光清明，毫无睡意。
“时候到了。”她低声说，声音在洞中引起轻微回响。
夏柠猛地抬头，心脏因期待和紧张而收紧。
十一走到洞壁一侧，那里看似与其他石壁无异，布满了湿滑的苔藓和水痕。她伸出手，在几块看似随意凸起的岩石上按照某种特定的顺序或力道，或按或叩或旋转。
起初毫无动静，但当她按到最后一块颜色略深的卵石时——
“咔哒……嘎吱……”
一阵沉闷的、仿佛机括转动的声响从石壁内部传来！紧接着，一块约莫尺许见方的石壁，竟然缓缓向内凹陷，然后向一侧滑开，露出了一个黑黢黢的洞口！后面竟是一间更为隐蔽的密室！
夏柠屏住了呼吸！这岩洞之内，居然还藏着如此机关！
十一取出火折子点燃，率先弯腰钻了进去。夏柠犹豫一瞬，紧随其后。
密室不大，仅容三五人站立，空气沉闷，带着陈年的尘土味。四壁光滑，似是人工开凿。最引人注目的是，正对着入口的石壁上，刻着一幅巨大的、线条繁复的图案！
那图案并非山水人物，而更像是一张……地图？或是某种……结构示意图？
图案中心，勾勒出一片宫殿楼阁的轮廓，旁边用古篆标注着“西内苑”三字。西内苑？那是皇城禁苑的一部分！图案四周，延伸出无数细密的线条和符号，指向不同的方位，旁边标注着诸如“冰井台”、“凌阴鉴”、“百兽苑”等小字，都是禁苑中的建筑或地点。
而在图案的左上角，一个不太起眼的角落，用朱砂特别圈出了一个地点，旁边写着两个蝇头小字——“烬余”。这两个字旁边，还刻着一个极其细微的、与铜钱上几乎一模一样的十字刻痕！
“烬余”？这是什么地方？从未听说过！这十字刻痕又是什么意思？是指引？还是警告？
十一将火折子凑近那图案，尤其是“烬余”和十字刻痕的位置，火光跳跃，映得那朱砂印记如同鲜血般刺眼。
“看清楚了？”十一的声音低沉而肃穆，“这就是你那枚铜钱，和你父亲手札里隐藏的最终线索指向的地方——西内苑，‘烬余’。”
西内苑！皇家禁苑！果然是那里！“烬余”……这名字透着一股不祥的气息。
“这里……有什么？”夏柠的声音干涩。
“据前朝残卷记载，‘烬余’是禁苑中一处早已废弃的秘所，据说与皇家炼制丹药有关。前朝末年，曾发生过一次爆炸，死伤惨重，此地遂被彻底封禁，鲜有人知。”十一的目光锐利如刀，盯着那个十字刻痕，“而你父亲手札中推演的、炼制完美克制‘牵机’之药所需的至阳环境，以及可能残存的‘赤阳髓’线索，最大的可能，就在此处！”
赤阳髓！线索果然指向禁苑！而且是在如此隐秘、危险的地方！
“可是……那是皇家禁地，守卫森严，如何能进得去？”夏柠感到一阵绝望。这比太医署还要凶险百倍！
“寻常方法，自然进不去。”十一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但若有内应，或趁非常之变，未必没有机会。”
“内应？非常之变？”夏柠心中一动，“你是指……”
“当今圣上，春秋已高，近来沉疴渐起，太医院束手。”十一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洞察世事的冷漠，“宫中暗流汹涌，几位皇子、后宫势力，乃至……某些潜藏的庞然大物，都在蠢蠢欲动。大变，或许就在眼前。而大变之时，便是规矩松动、守卫最易出现漏洞之时。”
夏柠倒吸一口凉气！十一的意思竟是……要利用皇帝病重、朝局可能生变的机会，潜入禁苑？！这简直是火中取栗，九死一生！
“你……你怎么知道这些？”夏柠难以置信地看着十一。她对宫闱秘事、朝局动向如此了解，绝非常人！
十一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指向图案上另一个被细细虚线连接的地方，那里标注着“冰井台”：“这里，是禁苑冰窖所在，地下有暗河与太液池相通。而‘烬余’遗址，就在冰井台东北三里处的山坳内，地表已被植被覆盖，但地下结构或许尚存。这虚线，或许是一条不为人知的密道，或是地下水流通道。”
她的手指最终重重地点在“烬余”那个十字刻痕上：“这枚铜钱，或许不仅是地图钥匙，更是开启那处秘所的关键信物。而能辨识并利用其中隐藏之物的人……”
她转头，目光灼灼地看向夏柠：“唯有深得夏青临真传、且手握其核心手札的你。”
夏柠的心脏狂跳不止，信息量巨大，让她头晕目眩。父亲的布局、铜钱的秘密、禁苑的险地、动荡的时局……这一切交织成一张巨大而危险的网，而她，仿佛就是网上那只被指定的、无法逃脱的飞蛾。
“为什么是我？”她颤声问，“你大可以自己拿着铜钱和手札去找……”
“因为我试过。”十一打断她，声音中第一次透出一丝难以掩饰的挫败和……痛楚？“我按照手札的推演，尝试过解析铜钱中的样本，但……失败了。那东西的活性极其诡异，非夏氏血脉独特的内息运转法门配合特殊药引，无法完全激发其特性，甚至会引发不可测的异变。普天之下，或许只有你，才能安全地解开其中的秘密，找到并利用可能存在的‘赤阳髓’。”
夏氏血脉？独特内息法门？夏柠愣住了。父亲从未明确教过她这些！难道……是那些她小时候当成游戏学习的、看似无用的呼吸吐纳和穴位按摩？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放弃。”十一的语气恢复冰冷，“带着半成品药膏和手札，隐姓埋名，或许能苟活一世。但裴衍必死无疑，你父亲的血海深仇，将永沉海底。而‘牵机’之毒，将继续被‘三羽’用来操控人心，祸乱朝纲。”
放弃？夏柠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放弃意味着背叛父亲，背叛那些为她死去的人，也意味着……永远失去弄清裴衍是忠是奸、是生是死的机会。
她抬起头，看向石壁上那个殷红如血的“烬余”二字，眼中渐渐燃起一簇冰冷的火焰。
“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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