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愈发浓重，如同化不开的乳白色浆糊，将连绵的峰峦、参天的古木尽数吞没。十步之外，不辨人影。空气中弥漫着湿冷的水汽，沾湿了衣袂，也模糊了前路。
神秘女子——十一，一言不发地走在前面，她的脚步依旧轻捷，却比之前放缓了许多，似乎也在适应这恶劣的视线。夏柠紧随其后，努力睁大双眼，盯着前方那个在雾中若隐若现的模糊背影，不敢有丝毫松懈。
脚下的路越来越难行，早已偏离了任何像是人迹的小径，而是在布满苔藓的乱石和盘根错节的灌木丛中艰难穿行。四周一片死寂，连鸟鸣虫嘶都消失了，只有两人踩碎枯枝和衣物摩擦枝叶的沙沙声，在浓雾中显得格外清晰，又格外令人心慌。
十一似乎对这片区域极为熟悉，即使在能见度极低的情况下，她也能准确避开暗坑和陡坎，选择的路线曲折迂回，却始终朝着一个大致的方向前进。夏柠心中那份不安的预感，随着这深入无人之境的跋涉，越来越强烈。
这绝不是通往什么“安全之地”的路。这更像是……在刻意绕开什么，或者，走向某个不为人知的秘密所在。
她几次想开口询问，但看到十一那冷硬如岩石般的背影，感受到她周身散发出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气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此刻，质疑和反抗，或许只会带来更大的危险。
不知走了多久，雾气似乎淡薄了一些。前方出现了一片奇特的石林，无数根巨大的、形态嶙峋的石柱拔地而起，如同沉默的巨人阵列，在稀薄的雾气中投下幢幢鬼影。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檀香气，似乎也浓郁了一丝。
十一在石林边缘停下脚步，警惕地扫视四周，然后对夏柠打了个“噤声”的手势，率先钻入了石柱之间狭窄的缝隙。
夏柠深吸一口气，跟了进去。石林内部，光线更加昏暗，怪石投下的阴影交错纵横，如同迷宫。十一的脚步更轻，几乎是足不点地，带着夏柠在其中左绕右拐。夏柠努力记忆着路线，但复杂的路径和压抑的环境很快让她失去了方向感。
就在她感到有些晕头转向时，十一在一根特别粗壮、中间裂开一道巨大缝隙的石柱前停了下来。裂缝深处黑黢黢的，不知通往何处。
“到了。”十一低声道，声音在石壁间引起轻微的回响。
她示意夏柠跟上，然后侧身钻入了那道狭窄的裂缝。裂缝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眼前豁然开朗——裂缝之后，竟然隐藏着一个巨大的、天然形成的岩洞！
岩洞入口被藤蔓和乱石巧妙遮掩，极难发现。洞内空间颇为宽敞，有微弱的天光从顶部的裂隙透入，照亮了洞中央一洼清澈的地下泉眼。泉眼旁，竟然有简陋的石床、石桌，甚至还有一个用石块垒砌的灶台，角落里堆着些干柴和陶罐，显然有人在此长期生活过的痕迹。
这里就是十一说的“安全之地”？一个隐藏在深山石林中的秘密洞穴？
“暂时安全了。”十一走到泉眼边，掬水洗了把脸，然后从角落一个不起眼的石龛里取出火折子，点燃了灶台里预留的干柴。跳跃的火光驱散了洞内的阴冷和昏暗，也映亮了十一脸上难以掩饰的疲惫。
“这是什么地方？”夏柠环顾四周，心中的疑虑并未因暂时的安全而消减。这地方太隐蔽了，隐蔽得让人不安。
“一个……故人留下的据点。”十一在石床上坐下，拿出干粮和水囊递给夏柠，语气依旧平淡，“‘影杀’和青羽的眼线，短时间内找不到这里。”
故人？夏柠接过干粮，却没有立刻吃。她看着十一被火光勾勒出的侧影，那双浅瞳在跳动的火焰下，似乎也染上了一丝暖意，但深处的冰冷依旧挥之不去。她的“故人”，会是谁？为何会留下这样一个据点？
“你带我来这里，究竟想做什么？”夏柠直接问道，“不仅仅是为了躲避追杀吧？”
十一咬了一口干粮，慢慢咀嚼着，没有立刻回答。洞内只剩下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泉水滴落的叮咚声。
良久，她才放下干粮，抬眼看向夏柠，目光锐利：“你想救裴衍吗？”
又来了！又是这个问题！夏柠的心脏猛地一缩。她死死盯着十一：“你知道他在哪里？”
“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十一的回答模棱两可，“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救他，需要两样东西。”
“什么东西？”
“第一，完整的、能真正克制‘牵机’的解药。你手中的‘暖阳玉髓’药膏，只是半成品，药力不够，时效太短。”十一的目光扫过夏柠紧捂的胸口。
夏柠心中剧震！她果然什么都知道！“第二样呢？”
“第二，”十一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冷酷的弧度，“足够分量的‘赤阳髓’本体。没有它，一切都是空谈。”
赤阳髓本体！那个只存在于传说中、据说只在皇家禁苑才可能找到的至阳之物！
“你……你有‘赤阳髓’的线索？”夏柠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十一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怀中取出了一件东西，放在了石桌上。
那是一枚铜钱。普通的开元通宝。但边缘，赫然带着那个熟悉的十字刻痕！
夏柠的呼吸瞬间停滞！又是它！
“这枚铜钱，不仅仅是标记，更是一把钥匙。”十一用手指轻轻点着铜钱上那个颜色略深的点，“里面藏着的，不仅仅是样本，还有……寻找‘赤阳髓’真正线索的指引。”
她看着夏柠因震惊而睁大的眼睛，缓缓道：“而能解读这指引的，普天之下，或许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已经死了的夏青临。另一个……”
她顿了顿，目光如炬地看向夏柠：“就是你。”
“我？”夏柠难以置信。
“你父亲的手札，你看懂了多少？”十一反问，“那些关于药材相生相克、能量流转的推演，那些看似天马行空、实则暗藏玄机的符号和笔记……你真的以为，那只是普通的医书吗？”
夏柠如遭雷击！父亲的手札……那些她反复研读、却总觉得晦涩难懂、仿佛隔着一层迷雾的部分……难道……
“你父亲穷尽毕生心血，研究的不仅仅是医术，更是‘道’。”十一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肃穆，“他早已窥破了‘牵机’的一部分本质，甚至推演出了对抗之法。‘赤阳髓’是关键，但如何找到它、运用它，线索就藏在他的手札和……这枚铜钱里。”
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夏柠的大脑，让她一阵眩晕。父亲……他到底隐藏了多少秘密？！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夏柠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警惕地看着十一，“你究竟是谁？你想得到什么？”
十一迎着她的目光，毫不避让：“我是谁，不重要。我想得到的，和你一样——揭开真相，让该付出代价的人，付出代价。”
她的眼神中，第一次流露出如此清晰、如此刻骨的恨意，虽然一闪而逝，却让夏柠心惊。
“至于我为什么帮你……”十一站起身，走到洞口，望着外面依旧弥漫的雾气，声音飘忽，“或许是因为，我们……同病相怜。”
同病相怜？她也和“三羽”、和这阴谋有着血海深仇？
夏柠看着她的背影，心中的疑虑并未完全打消，但一种奇异的、近乎同类的感觉，却悄然滋生。这个神秘、冷漠、身负绝技的女子，似乎也背负着沉重的过往。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夏柠问。
“在这里休整一日。”十一转过身，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冷静，“你需要时间消化这些信息，我也需要确认外面的风声。明日此时，若一切平静，我会带你去看一样东西。看完之后，是去是留，是进是退，由你自己决定。”
“看什么东西？”
“一件……或许能让你下定决心的东西。”十一的目光深邃如潭，“一件关于裴衍，也关于……你父亲之死真相的东西。”
父亲之死！裴衍！
这两个词，如同最锋利的钩子，牢牢抓住了夏柠的心脏。她知道自己没有选择，只能跟着十一的安排走下去。
洞外，雾气似乎更浓了。而这岩洞之内，刚刚揭开的真相一角，所带来的，是更深的迷雾和更凶险的前路。
十一走到石床边和衣躺下，闭上了眼睛，似乎真的打算休息。但夏柠注意到，她放在身侧的手，依旧紧紧握着那柄薄如蝉翼的短剑。
信任，远未建立。危机，四伏依旧。
夏柠靠着冰冷的石壁坐下，毫无睡意。她取出父亲的手札和那枚铜钱，就着跳跃的火光，再次仔细审视。那些曾经被她忽略的细节、那些看似无关的符号，此刻看来，仿佛都蒙上了一层不同的意味。
真相，真的就隐藏在这些泛黄的纸页和这枚冰冷的铜钱之中吗？
而十一要带她去看的，又将是怎样一个……足以颠覆一切的“东西”？
长夜漫漫，火光摇曳，映照着她苍白而坚定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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