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的手冰冷而有力,拽着夏柠在崎岖湿滑的河岸上发足狂奔,速度快得惊人。夏柠几乎是被拖着前行,耳边风声呼啸,脚下水花四溅,肩头和肋部的伤口因剧烈的颠簸而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让她几欲晕厥。
她几次试图挣扎,想回头去看白芷的情况,但那女子的手如同铁钳,不容她丝毫反抗,低沉急促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不想死就别回头!快走!”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似乎刻意改变了声线,但隐约透出的某种特质,让夏柠感到一丝莫名的熟悉,却又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两人沿着溪流向上游狂奔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直到彻底听不到后方的打斗声,那女子才猛地一拽,将夏柠拉进岸边一处被茂密藤蔓完全覆盖的岩缝之中。
岩缝内狭窄阴暗,仅容两人紧贴而立。女子松开手,迅速拨开藤蔓一角,警惕地向外窥视片刻,确认无人追来,才松了口气,背靠着冰冷的石壁,微微喘息。
黑暗中,夏柠只能听到两人急促的心跳和呼吸声。她靠着石壁滑坐在地,浑身湿透,冰冷刺骨,伤口火辣辣地疼,体力几乎耗尽。
“你……你是谁?为何三番五次救我?”夏柠喘息着,抬头看向黑暗中那个模糊的身影,声音因虚弱和警惕而颤抖。
那女子沉默了片刻,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低声反问道:“白芷给你的东西,在身上吗?”
她的问题直指核心,让夏柠心中警铃大作!她果然是为了“暖阳玉髓”药膏而来!
“什么东西?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夏柠下意识地捂紧胸口,矢口否认。
黑暗中,女子似乎轻笑了一声,那笑声极轻,带着一丝了然和……淡淡的嘲讽?“不必瞒我。若非为了那东西,我何必冒死从‘影杀’首领手中抢人?”
影杀首领?那个紫衣人?夏柠心中骇然。她果然知道对方的身份!
“你……你到底是哪边的人?”夏柠的声音带着绝望的沙哑,“青羽?还是……‘三羽’?”
“我哪边都不是。”女子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冰冷,“我只是……一个不想看到某些东西落入错误之手的人。”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白芷……他或许没告诉你全部真相。那药膏,牵扯的远比你以为的要深。”
“什么意思?”夏柠追问。
女子却没有再解释,只是道:“此地不宜久留。‘影杀’的人很快会搜过来。我们必须立刻离开终南山。”
“离开?去哪里?”夏柠感到一阵茫然,“世伯他……”
“他若不死,自有脱身之法。你若留下,只会成为他的累赘。”女子的语气冷酷而现实,“跟我走,我带你去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
安全?夏柠心中充满怀疑。经历了这么多背叛和陷阱,她还能相信谁?这个连真面目都不肯露出的神秘女子?
但眼下,她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独自留在山中,必死无疑。
“你要带我去哪里?”她最终问道,声音带着妥协的疲惫。
“一个‘影杀’和青羽暂时都想不到的地方。”女子言简意赅,“到了你自然知道。现在,还能走吗?”
夏柠咬了咬牙,挣扎着站起身:“能。”
“好。跟紧我,尽量别留下痕迹。”女子不再多言,拨开藤蔓,再次确认外面安全后,率先钻了出去。
这一次,她没有再拉着夏柠狂奔,而是选择了更加隐秘难行的路线,沿着陡峭的崖壁和茂密的灌木丛潜行。她的身手极其矫健,对地形似乎也颇为熟悉,总能找到最隐蔽的路径。
夏柠强忍着伤痛和疲惫,拼尽全力跟上。她发现这女子虽然冷漠,但行事却异常谨慎老练,一路上不断变换方向,清除痕迹,甚至故意留下一些误导性的脚印,显然是在极力摆脱可能的追踪。
如此又行了大半个时辰,天色已微微发亮,东方泛起鱼肚白。两人已深入终南山人迹罕至的腹地,四周是参天古木和险峻峰峦。
女子在一处位于半山腰、被几块巨大岩石环抱的隐秘凹地停了下来。凹地中央有一眼小小的山泉,形成一洼清澈的水潭。
“在此歇息片刻,处理一下伤口。”女子示意夏柠坐下,自己则走到水潭边,取下腰间的水囊灌水,动作利落。
夏柠确实已到极限,她靠着一块岩石坐下,检查肩头的伤口,布条已被血水浸透。她忍痛解开,伤口因泡水和剧烈运动,边缘有些发白外翻,情况不妙。
那女子灌完水,走回来,看到夏柠的伤口,眉头微蹙。她沉默地从自己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皮囊,倒出些白色药粉,又撕下一块干净的内衬布条。
“用这个。”她将药粉和布条递给夏柠,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
夏柠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药粉触手清凉,带着一股淡淡的草木清香,与她之前用过的金疮药似乎不同。她小心地将药粉撒在伤口上,一阵刺痛过后,竟是难以形容的清凉舒适感,血也很快止住了。这药效,好生厉害!
她包扎好伤口,又服下女子给的一颗补充体力的药丸,感觉恢复了些许精神。
“多谢。”她低声道谢,心中的戒备稍减。这女子若想害她,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女子没有回应,只是坐在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上,取下脸上的黑巾,就着泉水清洗脸上的汗水和尘土。
晨曦微光中,夏柠终于看清了她的侧脸。那是一张极为清秀却异常苍白的脸,看不出具体年纪,可能二十许,也可能三十上下。五官精致,但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冷漠与疲惫,一双眼睛尤其特别,瞳孔的颜色很浅,近乎琥珀色,看人时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锐利和疏离。
这张脸……夏柠确定自己从未见过。但那眉宇间的神态,那双浅瞳……为何总有一丝挥之不去的熟悉感?
女子洗完脸,重新戴好黑巾,遮住了大半容颜,只露出那双冰冷的浅瞳。她转向夏柠,目光落在她因疲惫和伤痛而显得格外脆弱的脸上,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你恨裴衍吗?”
这个问题如同惊雷,猝不及防地劈中了夏柠!她浑身一僵,猛地抬头看向女子,眼中充满了震惊、痛苦和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恨?她恨那个可能害死父亲、将她卷入漩涡、却又屡次救她、如今生死未卜的男人吗?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这个名字如同梦魇,早已与她所有的痛苦和挣扎纠缠在一起!
“你……你认识他?”夏柠的声音因激动而尖锐。
女子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双浅瞳在晨光下,仿佛能看穿她灵魂最深处的挣扎。“恨与不恨,有时候并不重要。”她移开目光,望向山谷间弥漫的晨雾,声音飘忽,“重要的是,你打算怎么做?是带着你父亲的手札和那半成品解药,隐姓埋名,苟且偷生?还是……回到那个漩涡中心,去弄清一切真相,哪怕……代价是粉身碎骨?”
夏柠愣住了。这个问题,直击她内心最深的彷徨。这些日子,逃亡、藏匿、求生,几乎成了本能。但内心深处,那个想要查明真相、为父昭雪的念头,从未真正熄灭过。
“我……”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选择权在你。”女子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休息够了就走吧。前面的路,更不好走。”
她不再多言,转身继续向山林深处走去。
夏柠看着她的背影,又回头望了一眼来路的方向,那里有生死未卜的白芷,有险象环生的过往,也有……那个名字带来的无尽纠葛。
苟且偷生?还是粉身碎骨?
她深吸一口山间清冷的空气,压下心中翻腾的情绪,挣扎着站起身,跟上了那个神秘女子的脚步。
无论前路如何,此刻,她只能向前。
而她没有看到,走在前方的女子,在她跟上之后,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了一抹极淡、极复杂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