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柠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斩断所有退路的决绝，在狭小的密室里回荡。石壁上那抹刺目的朱砂“烬余”二字，如同烙铁，烫在她的瞳孔深处。
十一静静地看着她，琥珀色的浅瞳中似乎有什么情绪极快地掠过，快得难以捕捉，最终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她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伸手在那块滑开的石壁上再次操作，机括声响起，密室入口缓缓合拢，恢复了原本毫无破绽的石壁模样。
“走吧。”她转身，率先向外走去，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冷硬，“日落前，必须赶到禁苑外围。”
两人走出岩洞，外间的雾气已散去大半，天色灰蒙蒙的，已是午后。十一不再多言，选定一个方向，展开身法，疾行而去。她的速度比来时更快，显然时间紧迫。夏柠咬紧牙关，压下伤口的阵阵抽痛，将全部内力灌注双腿，拼命跟上。
这一次，十一选择的路线更加险峻，几乎是沿着人迹罕至的悬崖峭壁和原始丛林边缘穿行。她似乎对这片山脉了如指掌，总能找到最隐蔽、最快捷的路径。夏柠跟在她身后，心中那份关于她身份来历的疑团越来越大。这等身手，这等对皇家禁苑周边地形的熟悉程度，绝非常人所能及。
途中，十一在一处隐蔽的山泉边停下，让夏柠再次处理伤口，并强迫她服下几颗气味辛辣的药丸。药丸下肚，一股炽热的气流散入四肢百骸，竟让她的疲惫和痛楚减轻了不少，精神也为之一振。这药效，比她见过的任何金疮药都要神奇。
“这是什么药？”夏柠忍不住问。
“保命的东西，少问。”十一头也不抬，自顾自地检查着随身物品，语气淡漠。
夏柠识趣地闭了嘴。她知道，十一身上有太多秘密，此刻追问无益。
休息片刻，两人继续赶路。终于在日落时分，翻过最后一道山梁，眼前豁然开朗。下方，是一片地势相对平缓的谷地，远处，一道巍峨连绵、望不到尽头的朱红色高墙，在夕阳的余晖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如同巨蟒般盘踞在大地之上。高墙之后，隐约可见亭台楼阁的飞檐斗拱，气象森严。
皇家禁苑！到了！
即使相隔数里，那股无形的、代表至高皇权的威压依旧扑面而来，让人心生敬畏，甚至恐惧。高墙之上，隐约可见甲胄鲜明的禁军侍卫巡逻的身影，墙外官道上，也不时有骑兵小队驰过，戒备极其森严。
十一拉着夏柠潜伏在一处茂密的灌木丛后，仔细观察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眉头微蹙。
“守卫比预想的还要严密。”她低声道，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高墙的每一个角落，“看来，宫里的风声确实很紧。”
“那我们怎么进去？”夏柠看着那几乎不可能逾越的高墙和巡逻队，心沉了下去。
十一没有立刻回答，她从怀中取出那张绘在绢布上的简易地图，再次仔细核对，手指最终落在标注着“冰井台”附近的一条细线上。
“从这里走。”她指向高墙下一段看似毫无特别的区域，那里墙根下杂草丛生，靠近一条流入禁苑的溪流，“地图显示，这里墙基下可能有一处年久失修的排水暗渠，通往苑内太液池支流。这是唯一可能避开正面守卫的路径。”
排水暗渠？夏柠想起之前从大理寺牢狱逃生的经历，胃里一阵翻涌。那绝不是什么愉快的记忆。
“确定还能用吗？不会被封死？”
“不确定。但这是目前唯一的选择。”十一收起地图，眼神冰冷，“赌一把。跟紧我，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不准出声，不准停留。”
她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夏柠深吸一口气，重重点头。事到如今，已无路可退。
两人借着渐浓的暮色掩护，如同两只贴地疾行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滑下陡坡，潜入齐腰深的荒草丛中，向着那段高墙迂回靠近。
越是接近高墙，那股肃杀的气氛越是浓重。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泥土、青草和隐约……檀香与铁锈的怪异气味。巡逻士兵的脚步声、铠甲碰撞声、以及偶尔传来的低沉号令声，清晰可闻，每一次都让夏柠的心脏紧缩一下。
十一的潜行技巧高超得令人咋舌。她总能精准地预判巡逻队伍的间隙和视线死角，利用地形和阴影完美地隐藏两人的行踪。夏柠全力模仿着她的动作，屏息凝神，不敢有丝毫差错。
终于，她们有惊无险地抵达了墙根下。这里杂草更加茂密，几乎有一人高，很好地提供了掩护。十一拨开草丛，果然在靠近溪流入口的墙根处，发现了一个被淤泥和乱石半掩的、黑黢黢的洞口！洞口不大，仅容一人匍匐通过，里面散发着浓重的霉烂和污水气味。
就是这里了！
十一侧耳贴近洞口倾听片刻，又用手摸了摸洞壁的湿滑程度和残留的水迹。
“是活水，应该没被封死。”她低声道，眼中闪过一丝决然，“我先进，你间隔五息再跟进来。里面情况不明，一切小心。”
说完，她不再犹豫，如同游鱼般，悄无声息地滑入了那漆黑的洞口，瞬间被黑暗吞噬。
夏柠趴在洞口，听着里面隐约传来的水声和十一远去的细微动静，心脏狂跳。五息时间，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她强迫自己冷静，在心中默数。
时间到！她一咬牙，也俯身钻了进去！
洞口内一片漆黑，冰冷刺骨的污水瞬间淹没了她的腰际，浓烈的恶臭几乎让她窒息。她只能凭借触觉，在狭窄湿滑的管道中艰难爬行。黑暗中，各种未知的恐惧被无限放大，每一次触碰到的滑腻物体都让她毛骨悚然。
不知爬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和水流声！出口近了！
她加快速度，奋力向前。光亮越来越大，水流也变得湍急起来。终于，她从一个更大的、同样半掩在杂草中的排水口冲了出来，重重摔落在一条较为宽阔的、水流相对清澈的河道浅滩上！
冰冷的河水让她打了个激灵，她剧烈地咳嗽着，贪婪地呼吸着相对新鲜的空气。抬头望去，只见自己正处于一片园林景致之中，远处亭台楼阁隐约可见，天空中已是繁星点点——她成功进入了禁苑！
十一正站在不远处一块石头上，警惕地环顾四周。见她出来，迅速打了个手势，示意她隐蔽。
夏柠连忙爬上岸，躲到一块假山石后。这里似乎是禁苑中较为偏僻的一角，林木茂密，远处有灯火，但近处一片寂静。
“这里是‘曲江池’的支流，靠近西内苑边缘。”十一压低声音，快速说道，“按地图，‘冰井台’在西北方向。我们必须在天亮前找到‘烬余’遗址，拿到东西，然后原路返回。”
夏柠点点头，拧干湿透的衣摆。夜晚的禁苑，比白天更加危险，巡逻的频次可能会更高。
十一辨明方向，两人再次潜入阴影之中，沿着河岸，借助假山、树林的掩护，向着西北方疾行。禁苑之内，亭台水榭，奇花异草，美不胜收，但在今夜，这一切在夏柠眼中都充满了杀机。每一处转角，每一片树丛后，都可能隐藏着致命的危险。
一路上，她们数次险些与巡逻的侍卫队撞上，全靠十一超乎常人的警觉和反应才得以避开。有两次，夏柠甚至能清晰地听到侍卫交谈的声音近在咫尺，吓得她浑身冷汗。
如此提心吊胆地行进了约莫一个时辰，前方出现了一片地势较高的坡地，坡上林木更加葱郁，隐约可见一座黑沉沉的高大建筑轮廓，旁边似乎还有一口巨大的、用汉白玉栏杆围起的水井。
“冰井台到了。”十一停下脚步，隐藏在树后，目光凝重地望向那片区域。
夏柠顺她的目光望去，心中不由一紧。冰井台附近，守卫明显更加森严！不仅有两队交叉巡逻的侍卫，高台建筑入口处，还有四名持戟武士如同雕塑般肃立！想要悄无声息地靠近，几乎不可能！
“怎么办？”夏柠低声问，手心沁出冷汗。
十一沉默着，目光在冰井台和东北方向那片更加黑暗、仿佛无人打理的山坳之间来回扫视。地图上，“烬余”遗址就在那山坳之中。
“硬闯是送死。”十一的声音冷得像冰，“必须想办法引开守卫的注意力。”
她沉吟片刻，忽然从怀中取出一个极小的竹管，拔开塞子，倒出一点黑色的粉末。然后，她示意夏柠后退，自己则悄无声息地绕向冰井台的另一侧。
夏柠紧张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她要做什么？
片刻之后，冰井台东南方向，约莫百步外的一处竹林，忽然冒起一股浓烟，紧接着，一团橘红色的火苗窜起，迅速蔓延开来！
“走水了！快救火！”
远处传来侍卫惊慌的呼喊声！冰井台入口处的守卫和部分巡逻队立刻被惊动，纷纷向着起火点奔去！
机会！
夏柠心脏狂跳！是十一放的火！
她不敢犹豫，看准守卫被引开的空档，如同离弦之箭般从藏身处冲出，借着树木的掩护，全力冲向东北方向那片黑暗的山坳！
她的身影刚没入山坳的阴影中，就听到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救火的呼喝声。好险！
山坳内树木参天，荆棘丛生，几乎无路可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糊和腐败的怪异气味。根据地图和十一的描述，“烬余”遗址应该就在这附近。
她放慢脚步，小心翼翼地拨开杂草，仔细搜寻着任何人工建筑的痕迹。月光被茂密的树冠遮挡，四下里一片漆黑，只能凭借感觉摸索。
突然，她的脚踢到了一块坚硬的东西。她蹲下身，用手摸索，触感冰凉粗糙，像是……断裂的石碑或柱础？上面似乎还刻着字！
她心中一动，连忙取出火折子，用手拢着，擦亮微光。
微弱的光线下，她看清了那东西——那是一截半埋在上里的、焦黑残破的石碑，上面布满了裂纹和苔藓。她拂去表面的泥土，勉强辨认出几个残缺的字迹：“……余……禁……入……”
烬余！是这里！她找到地方了！
她强压住心中的激动，举着火折子继续向前摸索。很快，她又发现了更多散落的残砖碎瓦，以及一片明显是人工开凿过、如今已坍塌大半的石壁。这里果然是一处建筑的遗址！
根据十一的说法，关键入口应该就在这附近，而且有十字刻痕标记！她仔细地检查着每一块可能的大石，每一面尚存的断壁。
终于，在一面相对完整的、背阴的石壁底部，她发现了一个极其隐蔽的、被藤蔓几乎完全覆盖的凹陷！她拨开藤蔓，火光照耀下，凹陷处的石壁上，赫然刻着一个清晰的、与铜钱上一模一样的十字刻痕！
找到了！
夏柠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颤抖着手，取出那枚冰冷的铜钱，比对了一下刻痕的位置和大小，严丝合缝！
接下来该怎么做？把铜钱放进去？她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将铜钱按向了那个十字刻痕的中心……
就在铜钱即将触及石壁的刹那——
“咻！”
一支弩箭，带着尖锐的破空之声，从她侧后方的黑暗中疾射而来！直取她的后心！
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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