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棋

《琪玉劫》（第三章）

锦绣坊的账册摊在桌上时，林九安才知这摊子比他想的更乱。琪月蹲在旁边翻旧账，指尖点着页上的墨迹："你看这里，去年冬天码头货栈的木料账，明明进了三十车松木，账上只记了二十五车，余下的怕是被人私自运去卖了。"

林九安捏着眉心笑："你倒比我清楚。"

"小时候总跟着英姨来铺子里转，账房先生教过我认算盘。"琪月把账本推过来，"最要紧的是城郊林场，那是林家的根基，这两年一直是大伯的心腹王管事在管，听说......"她顿了顿，"去年冬天烧了半片林子，却没报过损失。"

话音刚落，周掌柜掀着帘子进来，手里攥着个布包，脸涨得通红："九安少爷，这是......这是季春先生让我偷偷存的银子，说是......说是等他彻底接了林家，就分我一半。"布包里滚出几锭元宝，底下还压着张字条，写着"锦绣坊月例私存"。

林九安没接元宝，只看字条："周伯，你跟着林家多少年了？"

"快三十年了！从老夫人还在时就守着这铺子！"周掌柜抹了把脸，"我知道错了，可季春先生说......说你年轻镇不住场，林家早晚得散......"

"散不了。"林九安把布包推回去，"银子你先收着，算你补回之前的亏空。往后好好记账，林家不会亏了实心人。"

周掌柜愣了愣，突然蹲在地上磕了个头，这才红着眼眶出去。琪月望着他的背影轻叹："其实大多掌柜都是被大伯逼着的，他攥着各家的把柄，要么是欠着赌债，要么是家眷在他手里。"

正说着，季春英掀帘进来，手里端着碗莲子羹，却没往桌上放，只看着琪月："跟我回家。"

"我不回。"琪月往后退了半步，"娘，你明知道大伯做得不对，为什么还要帮他？"

季春英的手颤了颤，莲子羹晃出几滴在袖口："我是你娘，林季春是我堂哥，我不帮他......"她突然压低声音，"你以为我愿意？当年你爹走得早，是他答应护着我们母女，我才有地方落脚。可这两年他越来越贪，我劝过多少次，他根本不听！"

林九安插了句："英姨，林场的事你知道吗？"

季春英脸色一白："你怎么知道？"她放下莲子羹，拉着林九安到角落，"那火不是意外！是王管事偷偷砍了珍稀的楠木卖钱，怕被发现才放的火，烧了半片杂林掩人耳目。季春他......他收了王管事的银子，愣是压着没报官。"

琪月猛地站起来："娘你早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有什么用？"季春英红了眼，"那王管事是出了名的狠辣，当年有个掌柜想揭发他，转头儿子就被人打断了腿。我怕......我怕他对我们娘俩下手。"

林九安指尖敲着桌沿："英姨，现在怕也没用了。账本上的亏空、林场的楠木，桩桩件件都够他喝一壶。要是等他把林家掏空了，咱们更没退路。"他从怀里摸出琪字玉，"祖母留这玉，不是让我们躲的。"

季春英盯着那块玉，突然蹲在地上哭了："我对不住老夫人啊......当年她总说我心善，让我好好帮衬家里，可我......"

"现在补还不晚。"琪月扶她起来，"娘，咱们帮九安哥把林家扳回来。"

三个人正说着，外头突然传来喧哗。周掌柜慌慌张张跑进来："不好了！季春先生带着王管事来了，还带了十几个打手，说要......说要抢回玉！"

林九安把玉揣进怀里，刚走到门口，就见林季春站在铺子中央，身后跟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正是王管事，手里还攥着根铁棍。铺子里的伙计吓得缩在角落，几个客人早溜了。

"林九安，把玉交出来！"林季春眼睛通红，"那是林家的东西，凭什么你拿着？"

"凭祖母的字。"林九安站在柜台前没动，"也凭你私吞家产、纵人烧林。大伯，你要是现在收手，我还能当这事没发生过，只让你把亏空补上。"

"补上？"林季春笑出声，"等你把我送官坐牢？"他冲王管事使个眼色，"给我抢！"

王管事举着铁棍就冲过来，琪月突然挡在林九安身前："你敢！"她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把剪刀，是刚才裁绸缎用的，"你要是动九安哥一下，我就把你偷卖楠木、放火毁林的事喊遍整条街！"

王管事愣了愣，转头看林季春。季春英也颤着声开口："季春，你别闹了！再闹下去，咱们谁都没好果子吃！"

就在这时，街口突然传来马蹄声，一队官差骑着马过来，为首的捕头翻身下马，冲林九安拱手："林少爷，您让人递的状子我们收到了。有人举报林季春涉嫌侵占家产、包庇纵火，跟我们走一趟吧。"

林季春脸都白了："你......你什么时候报的官？"

"刚才周掌柜说你要来时。"林九安看着他，"我本想给你留余地，是你自己不要。"

王管事想跑，却被两个官差按住，他挣扎着喊："是林季春让我干的！都是他的主意！"

林季春瘫在地上，看着林九安怀里的玉，突然笑了："我守了林家这么多年，凭什么最后是你......"

"凭你忘了'琪'字是什么意思。"林九安打断他，"祖母说过，琪是美玉，得干干净净才值钱。你心里早脏了，拿不住这玉。"

官差把林季春和王管事押走时，街上围了不少人，有人骂有人叹。季春英站在门口，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轻轻拍了拍琪月的手："以后......咱们好好帮九安守着林家。"

琪月点头，转头看林九安——他正拿着那块暖玉，对着阳光看，玉上的"琪"字在光里透亮，像极了小时候祖母抱着他们，在院里说"要让林家像这玉一样，暖乎乎、亮堂堂"的模样。

铺子外的阳光正好，周掌柜端着新沏的茶进来："九安少爷，琪月姑娘，英姨，咱们下午盘盘仓库的货？"

林九安把玉收好，笑着应："好啊，咱们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