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琪玉劫》第四章:账房夜影
暮春的夜来得柔缓,林家后院的石榴树影斜斜覆在青砖上,被风推得轻轻晃。琪月端着盏青瓷灯,指尖刚触到账房的木门,就听见里头传出细碎的算盘声——是周掌柜还没歇。
她迟疑了瞬,还是轻推了门。灯晕里,周掌柜正埋在堆叠的账册后,鬓角的白发沾着些灰尘,手里的算盘珠子打得又快又稳,噼啪声混着窗外的虫鸣,倒显出几分安宁。只是他眼角的纹路绷得紧,不像白日里对人那般和缓。
“周掌柜,夜深了,还在忙?”琪月把灯往案上移了移,暖光漫过账册上密密麻麻的字迹,有几页边角已被磨得发毛。
周掌柜抬眼,见是她,指尖在算盘上顿了顿,才扯出个浅笑:“是琪月姑娘。老夫人吩咐要核清这半年的铺子进项,明日就得给二少爷过目,不敢耽搁。”
琪月垂眸看向账册,最上面一本写着“城南绸缎庄”,她记得林季春前几日还去那铺子挑过料子,说是要给季春英做件新旗袍。正想着,眼角余光瞥见案角压着张泛黄的纸,露出的边角上有个“玉”字,墨迹却比旁的账册深些,像是被人反复描摹过。
她刚想细看,周掌柜忽然抬手把那纸往账册下压了压,动作自然得像拂去灰尘:“姑娘怎么这时候来账房?是缺了什么物件?”
“不是,”琪月收回目光,轻声道,“方才路过,见灯还亮着,想着掌柜或许没吃点心,厨房温着杏仁酪,我端了些来。”她把带来的白瓷碗放在案边,碗沿的热气裹着甜香散开来。
周掌柜这才松了松肩,拿起勺子舀了口,眉头却没舒展:“姑娘有心了。只是……这账上的数,有些地方不大对。”他压低了声,往门口瞥了眼,“绸缎庄上个月的进项,比往年少了三成,可库房的出货单却没少,这中间的差,查了几日也没头绪。”
琪月心里一动。她前几日帮老夫人整理旧物,见过去年的绸缎庄账册,记得那时林九安还在府中,每月都会亲自去铺子里查账,账面上的数向来清楚。这半年林九安去了沪上,铺子便交由林季春的人照看,怎么就出了岔?
“会不会是记账的人漏了?”她轻声问。
“查过了,记账的老陈跟了我十年,不是马虎人。”周掌柜放下碗,指尖敲了敲账册,“倒是二少爷身边的小厮,这几个月总来铺子‘帮忙’,每次来过后,账上就有些许含糊……”他没再说下去,只是叹了口气,“罢了,姑娘还是早些回房吧,这些事,不该让你掺和。”
琪月点点头,刚要转身,却听见院外传来脚步声,轻得很,却在账房门口停住了。她和周掌柜对视一眼,都没作声。灯影里,门板上忽然映出个细长的影子,停了片刻,又轻悄地移开了。
“是二少爷的人?”琪月等脚步声远了,才低声问。
周掌柜闭了闭眼,没点头也没摇头,只道:“姑娘快走吧,夜里凉。”
琪月端着空碗走出账房,风卷着石榴花香扑过来,却让她心里发沉。她回头看了眼账房的灯,那点光在夜色里明明灭灭,像藏着无数没说出口的话。而方才门板上的影子,她总觉得有些眼熟——像极了那日在花园里,偷听她和老夫人说话的那个丫鬟,是林季春身边最得力的那个。
走到回廊转角,她忽然看见廊下立着个人,月白长衫被风拂得微动,是林九安。他怎么回来了?琪月愣在原地,只见林九安朝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眼底的光在月色里沉沉的,像藏着片深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