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时，清辞就醒了。
帐顶的缠枝莲纹样在晨雾里泛着模糊的白，她睁着眼数了数第三片花瓣的纹路，指尖无意识地抠着锦被的流苏。窗外的雀儿开始鸣啼，一声叠着一声，像在催她做什么决定。
她其实已经想了整整三天。
比比东说过，魂师的强大不止在于魂力，更在于应对世事的心智。可她的世界好像永远圈在教皇殿的红墙里，见过最复杂的事，不过是卷宗里那些条理清晰的违纪报告。
清辞我能自己处理的。
她对着铜镜里的自己轻声说。镜中人眉眼弯弯，还带着未脱的稚气，可眼底那点执拗却像生了根——她想知道，去掉“教皇弟子”这个身份，去掉那些无形的庇护，清辞究竟能站成什么样。
指尖在梳妆盒里摸到那支琉璃山茶簪，是灯节时赢来的。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爬上来，她忽然想起比比东替她簪上时的样子，指尖划过鬓角的温度，还有那句带着纵容的“胡闹”。
心猛地一缩。
她知道自己这话一出口，老师多半会不高兴。比比东对她的好，是浸在日常里的，是寒夜暖炉里永远烧得正好的银丝炭，是练魂技受挫时总会被轻轻点醒的节点图谱，是哪怕批阅卷宗到深夜，也会记得让侍女给她留一盏廊灯。
可正是这份好，像层柔软的茧，裹得她快要喘不过气。
清辞该怎么说呢？
她对着铜镜里的影子比划
清辞老师，我想去天斗城历练……
话刚出口就泄了气，声音软得像没骨头，哪有半分想要独当一面的样子。
重新深吸一口气，她挺直脊背，学着比比东平日里的语气，故意把尾音压得沉了些：
清辞我想去天斗城历练，证明自己能行
镜中人的脸颊微微泛红，眼神却亮了些，像燃着点小小的火苗。
廊下的铜鹤香炉开始飘起第一缕烟时，清辞终于站起身。素色裙摆扫过门槛，带起一阵轻响，她攥着衣角往前走，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通往主殿的回廊很长，雕花窗棂把晨光切成一片一片，落在地上像铺了层碎金，可她却觉得那光有些晃眼。
离那扇紫檀木门越近，心跳就越乱。她能想象到比比东此刻的样子，或许正垂着眼批卷宗，笔尖在纸上划过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或许会抬眸看她，紫金色的眸子里带着惯常的清冷，却总能在她紧张时，先一步察觉到她泛红的耳垂。
清辞要是老师生气了怎么办？
一个念头冒出来，让她脚步顿了顿。她见过比比东对长老们动怒的样子，气压低得能让人窒息，可那样的怒气从未对着她发过。最多是皱着眉说句“毛躁”，或是在她练错魂技时，语气重些罢了。
可这次不一样。她要的不是一句教导，而是一场暂时离别，一场挣脱庇护的远行。
指尖掐进掌心，带来一点微痛，反而让心里的念头更清晰了些。她想长大，想成为能和老师并肩站着的人，而不是永远躲在她身后。她知道，接下来的话，会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无论激起怎样的涟漪，她都必须说出口。
深吸一口气，清辞抬手，指尖刚要触到冰凉的门板，殿内就传来了比比东的声音，不高，却像带着穿透力：
比比东进来吧。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辞深吸一口气，轻步走了进去。
她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里的犹豫被压了下去。推门的瞬间，檀香混着墨香扑面而来，殿内传来书页翻动的轻响，比比东正坐在长案后批阅卷宗，鸦青色的长发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在颈侧，衬得那张本就极美的脸庞更添了几分柔和。只是当她抬眼看向门口时，眸底习惯性的清冷便漫了上来，像覆着层薄冰的湖面。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与一种不知名的冷香，是比比东常用的熏香。
她走到长案前站定，感觉自己的耳垂一定红透了，清辞走到长案前站定，指尖在袖摆下蜷缩了两下，连声音都带着不易察觉的发颤：
清辞老师，我想跟您说件事。
比比东放下手中的狼毫笔，砚台里的墨汁还在微微晃漾。
比比东嗯？
她抬眸看向清辞，目光落在她微微泛红的耳垂上，那是这孩子紧张时的模样。
清辞我想去天斗帝国历练。
清辞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只有香炉里的檀香还在袅袅升腾。比比东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指尖在案上轻轻点了点：
比比东天斗帝国？
她记得去年跟着武魂殿的队伍去索托城，不过是遇到几个小麻烦，比比东派来的护卫就立刻挡在了她身前。她知道老师是为了她好，可那种被层层保护着的感觉，像被困在精致的笼子里，让她时常觉得喘不过气。她想知道，离开老师的庇护，自己能不能独当一面，能不能像那些真正的魂师一样，靠自己的力量站稳脚跟。
比比东端起案边的茶盏，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眼底的情绪。
比比东天斗帝国不比武魂殿，在武魂殿，有我护着你，你圣女的身份也没人敢欺负你，但天斗帝国就不一样了，那里势力盘根错节，明里暗里的风险太多。
清辞心里一紧，赶紧往前凑了半步，伸手轻轻拽住比比东的衣袖，指尖绞着那顺滑的料子，声音软得像浸了蜜：
清辞老师~您就答应我嘛。就是想自己去看看。您看啊，我都已经十一岁了，总不能一直像个小孩子似的躲在您身后吧？
她微微仰头，眼里盛着点讨好的笑意，像只摇着尾巴的小兽：
清辞您就让我去试试好不好？我保证，每天都给您传信报平安，遇到解决不了的事，肯定第一时间想办法联系您，好不好呀？
说话时，她的指尖轻轻晃了晃比比东的衣袖，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撒娇。以前她想要什么东西，或是练魂技累了想歇会儿，只要这样软声软气地说两句，比比东多半会纵容她。
可这次，比比东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眸底的清冷没散，反而多了层深沉的意味。她抬手，轻轻拨开清辞拽着衣袖的手，指尖落在案边的茶盏上，缓缓摩挲着冰凉的盏沿。
语气平静，却没给半分转圜的余地。
清辞脸上的笑意僵了僵，心里那点侥幸像被泼了盆冷水，瞬间凉了下去。她抿了抿唇，还想再说些什么，可看着比比东那双没什么波澜的眼睛，到了嘴边的软话忽然就堵在了喉咙里。
她知道，这次的撒娇，没能像往常一样起效，便低下头想策略。
清辞调整好态度，再次抬起头，迎上比比东的目光，那双和她有几分相似的眸子里盛满了认真：
清辞这些年一直跟在老师身边，什么事都有您护着，我……我想试试自己能不能行。
比比东你现在还不需要考虑这些，留在武魂殿，好好提升魂力，才是最要紧的。
清辞可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清辞的声音微微发颤，带着一丝委屈
清辞我的魂力已经达到了五十三级，我有能力保护好自己的。您不也认可我的实力，封我为武魂殿圣女了吗？”
比比东有能力不代表可以任性。
比比东放下茶盏，目光陡然锐利了几分
比比东你以为外面的世界像你想的那么简单？天斗帝国里，光是皇室和几大贵族之间的纷争就够复杂了，更别说还有那些隐藏在暗处的魂师势力。你性子太纯，根本看不懂那些人心叵测，出去只会吃亏。
她想起二十年前的自己，也曾以为只要足够强大就能掌控一切，可到头来，还是被那些看不见的网缠得遍体鳞伤。她不能让清辞重蹈覆辙，哪怕是一丝风险，她也不愿去冒。这个孩子是她在这冰冷世界里唯一的牵绊，她要护着她，让她永远留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不受半分伤害。
清辞老师总是这样，什么都替我安排好，什么都觉得我做不到。
清辞的眼眶红了，声音里带上了几分倔强
清辞您总说外面危险，可如果我永远不出去，永远躲在您身后，又怎么可能真正成长？难道我要一辈子都做那个需要您处处保护的清辞吗？
比比东我是为了你好。
比比东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比比东有些苦，能不让你吃，就不必去吃。我走过的弯路，不想让你再走一遍。
清辞可那是您的路，不是我的。
清辞咬着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
清辞我知道您是担心我，可您不能因为担心，就把我锁在武魂城里啊。我想自己去看看，去经历一些事情，哪怕会遇到困难，哪怕会受伤，那也是我自己的选择。
她看着比比东，那张总是带着清冷的脸上此刻似乎掠过一丝痛楚，可很快就被强硬取代。
比比东我说不行。
比比东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教皇的威严
比比东这件事不必再提，你好好待在武魂城，哪里也不许去。
清辞为什么您就是不肯相信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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