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允的话语一旦出口,便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余波阵阵,再难平息。林湛的兴奋几乎要冲破“暖隅”的屋顶,他围着柜台喋喋不休地畅想着湖光山色与绝美日落,眼睛里闪烁着规划路线与寻找最佳机位的灼灼光芒。许煦则站在原地,手里还握着那块擦了一半的咖啡杯,仿佛还没完全从那句冲口而出的“需要带什么?”里回过神来,心跳快得有些不正常。
现实的琐碎很快涌来,将飘忽的思绪拉回地面。
“对了,你的书店怎么办?”林湛终于从兴奋中稍稍冷静,想到了这个关键问题,“两天没人看店行吗?”
许煦沉吟片刻:“没关系。隔壁花店的阿妹平时关系不错,我请她早晚帮忙开一下门关一下门就好。反正平时工作日客人也不多,主要是熟客,他们知道怎么自助。”他语气平静,显然已经有了打算。这种有条不紊的处理方式,稍稍安抚了他自己内心那点因打破常规而生出的不安。
“那就好!”林湛松了口气,随即又兴致勃勃地拿出手机,“我来看看路线和天气!嗯……后天早上出发怎么样?天气晴朗,最适合拍照!我们早点走,还能赶上湖边的午后光线……”
许煦听着林湛熟练地安排着行程,一种奇异的感受油然而生。他习惯了安排书店的一切,习惯了掌控自己的节奏,此刻却安心地将主导权交了出去,任由林湛将他带入一段未知的旅程。这种感觉,陌生却又并不令人讨厌。
决定了出发时间,接下来的具体准备事项便提上日程。林湛是个随性的旅者,信奉“走到哪儿算哪儿”,他的行李向来精简。但许煦不同,他的生活充满了秩序感。
下午,林湛赖在书店里没走,美其名曰“一起规划”,实则看着许煦开始为这次短暂的出行做准备。
许煦不知从哪儿拿出一个小型的旅行背包,开始认真地往里面装东西。他的动作细致而考究,每放一样东西都似乎经过考量。
“换洗衣物……毛巾……洗漱用品……”他轻声念叨着,将它们叠放整齐。
“充电宝,相机备用电池和储存卡……”这是受到林湛的影响。
“一小套便携的茶具和一点茶叶。”这是他个人的小癖好。
“应急药包,里面有肠胃药、创可贴、消毒湿巾……”他抬起头解释,“以防万一。”
林湛趴在柜台上,下巴枕着手臂,看着许煦像只准备过冬的松鼠,一点点把背包填满,觉得有趣极了。他出行往往一个挎包一个相机包就搞定,从未如此周全。
“许老板,我们只是去两天,不是去荒野求生。”他忍不住笑着打趣。
许煦手上动作没停,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有备无患。”语气里带着他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坚持。
林湛笑着摇摇头,却没再说什么,反而觉得这样仔细的许煦有点可爱。他甚至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太过粗糙。
准备完行李,许煦又开始交代书店的事。他写了一张详细的便条,上面列明了哪些花需要浇多少水、灯光和音乐开关的时间、以及遇到几种常见问题该如何处理(比如有熟客来取预定的书该放在哪里)。
他甚至还抽空烤了一小盘香气扑鼻的杏仁饼干,用精致的纸袋装好。
傍晚时分,隔壁花店的小姑娘阿妹蹦蹦跳跳地过来玩。许煦将便条和饼干一起递给她,温和地请她帮这个忙。
阿妹眨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看许煦,又看看旁边笑吟吟的林湛,脸上露出狡黠的、了然的笑意:“知道啦知道啦!煦哥你就放心和林哥去玩吧!店交给我没问题!”她促狭地加重了“去玩”两个字,笑得像只偷腥的小猫。
许煦被她笑得有些窘迫,耳根微红,推了推眼镜,故作严肃地又叮嘱了几句浇水的事宜。林湛则在一旁哈哈大笑,一点也不掩饰。
送走阿妹,书店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人。夕阳的余晖将影子拉得很长。准备似乎都已就绪,一种出发前的寂静和期待感在空气中悄然弥漫。
林湛看着许煦将那个收拾得整整齐齐的背包放在柜台角落,忽然开口,语气变得稍微有些不同,少了几分平日的跳脱,多了些认真。
“许煦。”
“嗯?”
“谢谢你愿意跟我去。”林湛看着他,眼神很亮,“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可能不算一件小事。”
许煦正在给一盆小绿植做最后的浇水,闻言动作顿了顿。水流声淅淅沥沥。
他没有立刻回答。确实,这不是一件小事。打破习惯,离开舒适区,对一个陌生人交付信任,跟随他去往未知的地方。每一件,都需要勇气。
他放下水壶,转过身,看向林湛。逆着光,林湛的轮廓显得有些模糊,但那双眼睛里的真诚和期待却清晰可见。
许煦轻轻呼出一口气,像是将最后一点犹豫也吐了出去。镜片后的目光变得温和而坚定。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不大,却很清楚,“是有点突然。”
他顿了顿,嘴角微微向上弯起一个清浅的弧度,补充道:“但我想试试。”
——试试走出这间温暖却固定的“暖隅”,
试试拥抱另一种可能,
试试去看一看你眼中的世界。
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但林湛仿佛听到了。他脸上的笑容缓缓绽开,不是那种大大咧咧的、阳光灿烂的笑,而是一种更深沉的、带着理解和某种承诺意味的笑意。
“好。”林湛郑重地点点头,“相信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夜色缓缓降临,将小店温柔包裹。两人之间不再需要过多的言语。一种坚实的、基于信任的同盟感在此刻悄然建立。
明天,他们将一同启程。
许煦最后检查了一遍店门是否锁好,然后拿起那个略显沉重的背包,背在肩上。重量比他想象的要实在,里面装着的,不止是行李,还有他一份沉甸甸的、迈向未知的勇气和对身旁这个人的信任。
林湛伸出手,很自然地想接过他的包:“我来背吧。”
许煦侧身避了一下,摇摇头:“不用,我自己可以。”
他的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这不是一次需要被完全照顾的旅行,他想要平等地参与其中。
林湛愣了一下,随即收回手,笑了笑,眼里欣赏的意味更浓:“那好吧。明早七点,我来接你。”
“好。”
两人在店门口分别,一个走向停在一旁的摩托车,一个走向回家的路。
夜色温柔,明天,似乎是一个值得期待的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