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托车载着两人，如一头挣脱樊笼的野兽，低吼着驶离了沉睡的小城。初时，许煦还因惯性的后仰而微微紧张，手下意识地攥住了林湛腰侧的衣料。但很快，当城市轮廓在身后逐渐模糊，开阔的田野和远山扑面而来时，那份紧张便被一种新奇的解放感所取代。

风呼啸着掠过耳畔，不同于昨夜城郊的静谧，白昼下的速度感更加强烈，也更加真实。他不再是被动地坐在后座，而是开始学着林湛的样子，微微直起身，感受风压过胸膛的力量，看着道路两旁的景物飞速流转变换。这是一种与坐在书店窗前看书截然不同的、充满生命律动的体验。

林湛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变化，车速稳中有升，偶尔会通过头盔内的对讲系统，带着笑意指点：“看左边那片稻田，光打下来像不像金色的海浪？”或者，“前面要进山了，弯道多，抱稳点！”

他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有些微的失真，却奇异地抚平了许煦心底最后一丝不安。

三四个小时的车程，在林湛风趣的讲解和沿途不断变化的风景中，竟过得飞快。当摩托车最终驶近那片被誉为“高原明珠”的湖泊时，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放轻了。

那是一片无法用语言精确形容的蓝……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而下，湖面波光粼粼，如同撒下了无数碎钻。一股清冷、带着水汽和不知名野草芳香的风迎面扑来，瞬间洗去了旅途的尘埃与疲惫。

林湛停好车，两人取下头盔。许煦站在原地，几乎被眼前的景象夺去了呼吸。他读过许多描写湖光山色的文字，也看过无数精美的风景照片，但亲身立于其前，那种源于天地造化的磅礴与宁静交织的美，依旧带来了难以言喻的震撼。

林湛没有打扰他，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许煦被湖风吹动的发梢和镜片后写满惊叹的双眼，嘴角噙着一抹满足的笑意。他喜欢看许煦露出这种脱离日常轨道的表情。

“怎么样？没骗你吧？”过了好一会儿，林湛才轻声开口。

许煦深深吸了一口清冽湿润的空气，仿佛要将这片天地间的灵秀都纳入肺腑。他转过头，看向林湛，眼中光芒闪动，最终只化作一个极其郑重的点头：“……值了。”

短暂的震撼过后，摄影师的职业本能让林湛迅速行动起来。他勘察地形，寻找最佳机位，指挥着许煦帮他拿反光板或是看守器材。许煦也乐得参与其中，看着他为了一个完美的角度或趴或跪，甚至不惜涉入浅滩，那份全情投入的热情极具感染力。

“许煦，你来试试！”林湛将手中的备用相机递过来，鼓励道，“就用我昨天教你的，找感觉，别怕拍不好。”

许煦有些犹豫，但在林湛鼓励的目光下，还是接过了相机。许煦照做着，发现世界在取景框里果然呈现出另一种秩序和美感，而这种美，是身边这个人正手把手引领他去看的。”

林湛不时凑过来看他拍的照片，从不直接批评，而是指点着：“这里光影对比可以再强一点。”“试试用那块岩石做前景，增加层次感。”他的指导专业而耐心，许煦领悟得也快。

午后，他们坐在湖边的草地上，分享着带来的简单的食物和水。阳光暖融融的，湖水在微风下轻轻拍打着岸边的鹅卵石，发出催眠般的声响。

林湛拧开水瓶，仰头喝了几口，有水珠顺着他仰起的下颌线滑落。他侧过头，看到许煦正望着湖面出神，鼻尖和脸颊被阳光晒得微微泛红，平日里那份书卷气被一种自然的、毫无防备的松弛所取代。

鬼使神差地，林湛将自己喝过的水瓶递了过去，语气自然：“喝点水，晒久了容易脱水。”

许煦回过神，看着递到面前的水瓶，瓶口还残留着对方刚刚饮用过的痕迹。他微微一愣，心跳莫名快了半拍。这似乎……比共享一块糍粑更进了一步。

但他只是迟疑了一瞬，便伸手接过，低声说了句“谢谢”，然后垂下眼睫，就着那个瓶口，喝了一小口。水的清凉甘甜滑入喉咙，却像一滴落入静水的墨，在他心间晕开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妙的灼热感。

林湛看着他微微滚动的喉结和悄然泛红的耳尖，自己也觉得这个举动有些过于亲密了，心里有点发虚，又有点隐秘的欢喜。他干咳一声，迅速转移了话题，指着天空一朵奇特的云，开始讲解起如何利用云层塑造光影。

傍晚时分，他们驱车前往林湛早已侦察好的、观赏日落的最佳地点——一处伸入湖中的小小岬角。当夕阳开始西沉，天边染上绚烂的晚霞时，整个湖泊都变成了调色盘。

橙红、金粉、玫紫……瑰丽的色彩在天空和湖面之间交融、变幻，美得惊心动魄。林湛彻底进入了工作状态，快门声不绝于耳，捕捉着光影每分每秒的奇迹。

许煦没有再去尝试拍照，他只是静静地坐在一块平整的岩石上，抱着膝盖，看着这天地间最盛大的一场演出。他感觉到林湛在他身边不远处忙碌，能听到他偶尔因为捕捉到完美瞬间而发出的、压低了的兴奋叹息。

霞光将两人的身影都拉得很长，融入了这片无边的暮色之中。

当最后一缕金光沉入山脊，天幕转为深邃的宝蓝色，星星开始隐约闪现时，林湛才心满意足地放下相机。他走到许煦身边坐下，两人身上都带着湖边的凉气和阳光留下的余温。

“累了？”林湛问，声音在寂静的暮色中显得格外低沉温柔。

许煦摇了摇头，依旧望着星光初现的湖面。半晌，他才轻声开口，像是一声叹息，又像是发自内心的感慨：

“原来你看到的……是这样的世界。”

这句话很轻，却重重地落在了林湛的心上。他侧过头，在渐浓的暮色中凝视着许煦宁静柔和的脸部轮廓，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的情感在他胸中涌动、充盈。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极其自然地、轻轻地握住了许煦放在膝盖上的手。

许煦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却没有抽回。他的手指先是有些僵硬，然后在林湛温暖干燥的掌心包裹下，慢慢地、试探性地放松下来。

湖风轻柔，万籁俱寂。星光与尚未完全褪去的霞光交织在一起，映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也映在他们沉默却暗流涌动的眼眸里。

远山、湖泊、暮色，以及掌心传来的、清晰无误的温度——此刻，万物寂静，唯有心跳如鼓。

湖光与心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