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机教学带来的微妙悸动，像投入静湖的石子，漾开的涟漪许久才缓缓平息。下午的时光在一种心照不宣的安静中度过。林湛整理着他拍下的照片，许煦则回到柜台后看书，或是擦拭器具，只是偶尔，目光会不经意地飘向窗边那个专注的身影。

直到夕阳西斜，书店被镀上一层暖金，林湛才合上电脑，伸个懒腰，走到柜台前，指尖无意识地轻敲台面。

“欸，许煦。”

“嗯？”许煦抬头。

“晚上没事吧？”林湛眼睛亮亮的，像盛着跳动的光，“天气这么好，带你去兜风怎么样？我的摩托车后座，视野绝佳。”

这个提议出乎许煦的意料。他生活规律，晚上很少出门，更别提是骑摩托车兜风。这听起来像是林湛才会做的事，充满了即兴和冒险

他本能地想拒绝，话到嘴边却变成：“……去哪儿？”

“随便！”见他没回绝，林湛立刻来了精神，“往城外开，找条没人的路，吹风看星星。肯定比窝在店里有趣。”

许煦望着林湛纯粹而期待的笑容，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他想起昨夜露台关于“自由”的对话，心里某处被轻轻碰了一下。

“……好。”他听见自己说，声音意外地镇定，“等我关店。”

片刻后，许煦换上深色衣服出来。林湛已跨坐在摩托上，递来一只备用头盔。

“戴上，安全第一。”

许煦接过那个看起来颇有分量的头盔，有些笨拙地戴上。视野被限制在一个范围内，外界的声音也变得模糊，一种奇特的、被包裹的感觉油然而生。

他小心跨上后座，手不知该往哪儿放。

“坐稳啦，”林湛的声音透过头盔传来，带着笑意，“害怕就扶着我腰。”

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摩托车平稳地驶入暮色渐浓的街道。起初，许煦还有些紧张，身体微微僵硬，手虚虚地抓着身后的金属架。晚风迎面扑来，掠过头盔，发出呼呼的声响。

城市的光影在身边快速流动，路灯一盏盏亮起。渐渐地，许煦适应了这种速度感。紧张褪去，一种前所未有的新奇和畅快涌了上来。他发现自己正以一种全新的视角观察着这座他生活的城市——更快，更流动，更像一部沉浸式的电影。

出了城区，车流稀少。空气带着泥土与草叶的味道，两侧树影黑黢黢的，远处村落亮起零星灯火。天幕由橙转靛，星子一颗接一颗点燃。

林湛放慢车速，最终停在一条僻静的河边小路。四周无光，只剩风拂芦苇的沙沙与隐约水声。

“到了。”他熄火，摘下头盔。

世界瞬间安静。夜色像厚重的天鹅绒，银河倾泻，繁星近得仿佛伸手可摘。

两人靠着摩托车，谁也没有说话，静静地仰望着星空。远离了城市的喧嚣，这里的寂静深邃而博大，让人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很久没见这么亮的银河了。”林湛轻声，怕惊扰这片寂静。

“嗯。”许煦低声应道。他平时最多在露台上看看稀疏的星子，从未像现在这样，被整个宇宙的浩瀚所包围。一种渺小感和敬畏感油然而生。

“我有时候一个人在路上，找不到地方住，就会找个像这样的地方扎营。”林湛望着星空，像是陷入了回忆，“点一堆篝火，看着星星睡觉。那时候会觉得，所有烦恼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许煦侧头看他。星光描出林湛利落的下颌线，那双惯常盛满阳光的眼睛此刻盛着整条银河，沉静而辽阔。他第一次窥见林湛活泼外壳下的孤独与自由。

“不会觉得……害怕或者孤独吗？”许煦轻声问。

“偶尔会。”林湛坦然，“但更多是自由。像现在，天地都是我们的。”他转头，目光灼灼，“比窝在店里带劲吧？”

许煦忍不住笑了：“是挺不一样的。”他深吸了一口微凉的、带着水汽的空气，感觉胸腔都变得开阔了许多。

沉默再次落下，却不再尴尬，反而像共享了一个秘密。

良久，林湛开口，声音低而认真：“许煦。”

“嗯？”

“谢谢。”

“谢什么？”

“谢你帮我修照片，”林湛顿了顿，更轻，“也谢你愿意出来。我知道这不在你习惯里。”

许煦的心像是被轻轻捏了一下，有点酸，又有点暖。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也谢谢你带我来看星星。”

他抬眼，望向银河，像终于下定决心，声音轻却笃定：“其实……我很久没选过‘不一样’的选项了。一旦习惯某种节奏，就懒得改，也怕改。”

“但感觉……还不坏。”

这句话很轻，却清晰地落入了林湛耳中。他转过头，深深地看了许煦一眼。星光下，许煦的侧脸显得柔和又带着一丝脆弱的美感。

回程的路上，许煦的手不再抓着冰冷的金属架。在某个转弯或是加速的瞬间，他会下意识地、轻轻地扶住林湛的腰侧。隔着一层衣料，能感受到对方身体的温度和坚实的触感。

林湛没出声，车速却更稳了。

夜风比来时更凉，却不再让人觉得寒冷。城市的灯火再次出现在地平线上，像一片跌落人间的星海。

摩托车最终稳稳地停在了“暖隅”的门口。周围寂静无声，只有路灯孤零零地亮着。

许煦跨下车，取下头盔，头发被压得有些乱。他的脸颊因为夜风吹拂而微微泛红，眼睛却比平时更加明亮，仿佛盛满了星光。

“今晚……”他理了理头发，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如何措辞，“……很愉快。”

林湛也下了车，笑着看他：“我就说你会喜欢的。下次带你去更远的地方。”

还有下次。许煦心里轻轻一跳。

“好。”他点了点头，将头盔递还给林湛。

两人站在店门口，一时之间竟有些不知该如何道别。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微妙的、不愿结束的氛围。

“那……早点休息。”林湛挠挠鼻尖。

“你也是。”许煦从口袋里掏出钥匙，“路上小心。”

他转身打开店门，走了进去。就在门即将合上的那一刻，他忽然停下，又探出身来。

“林湛。”

已经跨上摩托车的林湛闻声回头。

“那张照片，”许煦的声音在夜里格外清晰，“能修好它，我也很高兴。”

说完，他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很快缩回头，关上了店门。暖黄色的灯光从门缝底下透出一点，随即熄灭。

林湛独自坐在摩托车上，看着那扇紧闭的门，许久，嘴角缓缓向上扬起，形成一个极大、极其灿烂的笑容。夜风似乎也变得无比温柔。

引擎发动，声浪划破静夜，驶入沉睡的街。

而门内，许煦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听着那引擎声由近及远，最终彻底消失。黑暗中，他抬起手，轻轻按在自己胸口，那里，心跳声清晰可闻，一下，又一下，敲击着静谧的夜。

夜风骑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