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台夜话

林湛领许煦去的那家小馆藏在一条僻静的青石巷里，只卖本地家常菜。门口窄得只容两人擦肩，里头却热热闹闹地挤满了熟客，空气里弥漫着诱人的锅气。老板一见许煦就笑，显然是老相识，三两句寒暄后，把他们领到里间最安静的小桌。

“真会找地方。”许煦落座，声音里带着意外和赞赏。这馆子味道极正，却藏得深，外地游客几乎摸不过来。

“职业病，鼻子灵，腿脚勤。”林湛得意地眨了下眼，也不用菜单，张口就报：红烧杂鱼、笋干烧肉、清炒时蔬。问许煦时，他只是点点头。

等待上菜的间隙，林湛兴致勃勃地翻看相机里下午拍的照片，时不时递给许煦看，讲解着抓拍的趣事。许煦安静地听着，偶尔补充一两句关于食材或本地风俗的细节。气氛轻松而融洽。

菜很快端上来：红烧杂鱼酱香浓郁，笋干烧肉肥而不腻，清炒时蔬脆嫩带甜。两人边吃边聊，从市集见闻聊到各地美食，又从美食聊到旅途中的趣事。林湛说话生动有趣，许煦则是个很好的倾听者，偶尔的回应总能点到关键，让话题自然地延续下去。

吃完出来，夜色已深。小巷两壁的灯笼一盏盏亮起，暖黄的光映着青石板，像撒了一层碎金。风从巷口灌进来，带着夏夜特有的凉。

“撑得慌。”林湛拍拍肚子，“我住那青旅顶楼有露台，视野绝了，能看见半个老城的瓦顶和远山。上去吹吹风？”

许煦抬头看了看深邃的夜空，晚风确实舒服。他稍作迟疑，平日里这个时间他通常已经在书店整理打烊，或者回家看书了。但今晚……他似乎并不想立刻结束这难得的、不同于往常的社交。

“好。”他点头，“不会打扰吧？”

“哪能！露台公共的，这会儿没人。”林湛笑得虎牙都露出来，带路往青旅走。

青旅是栋老木楼，楼梯踩上去吱呀作响。顶楼露台空旷，夜风穿堂。角落里几盆多肉懒洋洋地躺着，藤椅和木桌随意摆，像等人认领。瓦顶在月光下泛着暗银，远山只剩一道起伏的剪影。

“没诓你吧？”林湛从角落小冰箱里摸出两罐冰啤，抛给许煦一罐。

许煦接过，冰凉的触感沁入掌心。他走到露台边缘，凭栏远眺。晚风温柔地吹动他额前的碎发，整个小城的宁静夜景尽收眼底，是一种与白日里穿行街巷截然不同的感受。

“很舒服。”他轻声道，声音融在风里。

两人在藤椅上坐下，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市声，喝着冰啤酒，谁也没有先说话，享受着这份难得的静谧与开阔。

几口酒下肚，身体放松下来，话题也变得更深入了些。

“说真的，许煦，”林湛转过头看他，眼神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明亮，“我有点好奇，你怎么会想到在这里开一家这样的书店？现在实体书店……嗯，挺难的。”他问得直接，但语气里没有冒犯，只有真诚的好奇。

许煦握着啤酒罐，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罐身。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

“其实……也算是一种逃避吧。”他笑了笑，笑容里有一丝淡淡的、只有自己知道的意味，“以前也在大城市里朝九晚五地挤过地铁，做过不喜欢的工作，感觉整个人都被掏空了，像個齿轮，不停地转，却不知道为了什么。”

“所以，‘暖隅’与其说是书店，不如说是我给自己找的一个安身之所，一个……能让自己喘口气、也让偶尔需要歇脚的人感到一点温暖的地方。”他说完，喝了一口酒，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是不是听起来有点理想主义，不太切实际？”

“不。”林湛答得斩钉截铁，“超酷。不是谁都敢按暂停键。”

他抓了抓头发，罕见地收了笑：“其实我跟你差不多。别人看我到处跑，羡慕得要命，可有时候……真像无根浮萍。家里老人天天催，说再不找个‘正经’工作，就废了。好像只有买房结婚生娃，才是标准答案。”

啤酒罐在他手里被捏得微微变形：“有时候半夜醒来，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在逃避长大。”

风掠过，带来远处夜来香的甜味。许煦没急着安慰，只是安静地陪着。过了会儿，他轻声说：“也许人生本来就没有标准答案。”

林湛转头看他。

许煦也转过头，镜片后的目光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澈：“就像你的相机，可以记录山河湖海的壮阔，”他顿了顿，“也可以捕捉市集里一个糍粑的热气，或者……书店里一道安静的侧光。”

“它们都是真实的，都很有价值。没有哪一种比另一种更‘正确’。”

“安定下来很好，一直在路上，也没什么不对。”许煦的声音很稳，像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道理，“重要的是，那是不是你真正想要的生活，能不能让你感觉到……自己是活着的，是自在的。”

他的话像一阵温和的风，轻轻拂过林湛心上那层细微的迷雾。

林湛怔怔地看着许煦，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人。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安静甚至有些内向的书店老板，内心却如此通透和坚定。他的话，简单，却一下子戳中了自己心底那份摇摆不定。

两人目光在夜色中交汇，都没有立刻移开。空气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发生了变化，一种更深层次的理解和连接在无声地建立。

远方的灯火和近处的月光交织在一起，勾勒出对方清晰的轮廓。

沉默了良久，林湛忽然笑了起来，那点迷茫仿佛被夜风吹散了。他举起啤酒罐。

“敬没有标准答案的人生。”

许煦也笑，罐子伸过去，轻轻一碰。

“敬自由。”

罐身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融入了夏夜的微风里。他们坐在露台上，继续喝着酒，看着夜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直到星子铺满夜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