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悬在快门按钮上,只差一线。林湛听见自己有些过速的心跳,混在窗外淅沥的雨声与店内低回的爵士里。取景框中,许煦的侧影被暖光温柔地框住,一切恰到好处。
就在力道即将落下的瞬间,许煦忽然动了。他微微侧身,伸手去拿架子上的咖啡豆罐。
那极小的动作像火星落在皮肤上,林湛猛地回神,仿佛被烫了一下,迅速而心虚地将相机从眼前移开,下意识地藏向身侧。他到底在做什么?未经允许,偷拍一个刚刚收留他的陌生人?这太逾越了。
抬头时,恰好撞进许煦转回来的目光。对方似乎并未察觉方才险些发生的“偷拍”,只是握着豆罐,嘴角仍是那抹温和的弧度:“雨好像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啊……是啊。”林湛仓促应声,把相机再往身后藏了藏,仿佛那是烫手的铁。耳根微热,幸而被湿发遮着。
许煦低头,继续磨豆、布粉、压粉。咖啡机嘶嘶喷出白雾,浓郁香气席卷,驱散林湛身上最后一丝雨寒。
片刻后,许煦端来一杯热气腾腾的美式。厚白瓷杯,质朴得令人安心。
“你的咖啡。”杯子轻轻落桌,他的视线掠过林湛藏在身侧的相机,眸中闪过一丝了然,却只是问:“设备没淋湿?刚才看你护得很紧。”
“没,没有。”林湛松口气,顺势把相机摆到桌面显眼处,以示坦荡,“还好躲得快。吃饭的家伙,淋坏了麻烦。”他努力让语气轻松。
许煦点头表示理解。“看你风尘仆仆,是旅行路过?”他没回柜台,而是倚在桌旁,像随口闲聊。
“嗯,算旅行,也算工作。”林湛捧起杯子,温热透过瓷壁渗进掌心。一口下去,醇厚微苦,回甘干净,是好豆子。“林湛,自由摄影师,边走边拍。”
“林湛。”许煦轻念,像把名字放在舌尖掂量,“很适合你。我叫许煦,这家店的店主。”他指了指四周的书架,“‘暖隅’,顾名思义,就想弄个暖和、安静的小角落。”
“许煦。”林湛跟着念,阳光和煦,人、店、名,都熨帖。“进来就像突然掉进安静泡泡,外面的风雨都隔开了。”
“谢谢。”许煦笑意更深,真心喜欢这评价。他的目光又落回那台专业相机,“一般都拍什么?”
“风景,人文,路上遇到的光和影。”谈起摄影,林湛声音亮了几分,“记录瞬间,也记录感觉。”
“很棒的职业。”许煦语气里带着欣赏,也有一丝极轻的向往。他停了两秒,像斟酌措辞,才温和地问:“那么……刚才,是想拍店里环境吗?”
问题来得自然,却直抵靶心。
林湛心里一磕,指尖收紧。果然被看见。他抬眼,许煦的目光平静坦诚,没有质问,只有询问。
撒谎会弄脏此刻的暖意。林湛吸了口气,决定实话实说,只稍作修饰。
“抱歉,”他挠挠半湿的发梢,“主要是……你做咖啡的样子和店里的光太搭,手痒,职业病犯了。如果你觉得冒犯,我立刻删。”他作势去拿相机。
“不用。”许煦出声阻止,仍旧温和,“没关系,我只是意外。”他顿了顿,“这家店平时很少被拍,而且我通常也不是被拍的对象。”
他似乎并不反感,只是有些不习惯。
林湛悬着的心落回原处,随即涌上欣喜。“店很上镜,你也是——呃,环境衬你。”他赶紧喝口咖啡掩饰口误。
许煦轻轻一笑,并不在意。“有兴趣就随便拍,反正现在没客人。”他大方邀请,倒让林湛不好意思。
“真的可以?”
“嗯。”许煦点头,“需要我避开吗?”
“不用不用!”林湛连忙道,这次拿相机的动作光明正大,“你就像刚才一样,该做什么做什么就好。自然的状态最好。”
得到许可,林湛彻底放松。他举起相机,不再偷偷摸摸,而是带着创作的专注。
先拍空镜:层叠的书架、窗外被雨水洇绿的植物、桌上缭绕的热气、灯光在木纹桌面晕开的柔焦……
许煦也如言回到柜台,擦拭已光洁的杯子,偶尔整理台面。他尽量忽略镜头,却仍微微绷直脊背,泄露一丝羞涩。
镜头最终还是回到许煦身上。
这一次,林湛看得更细。取景框里,许煦低垂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影,指骨修长干净,抬眼望雨时沉静如湖。
不再偷拍,而是捕捉细节:指尖轻触翻开旧书的一页,侧身擦拭咖啡机时微敛的下颌线,背后那面挂满各式咖啡杯的墙作为丰富背景……
快门声轻得像雨点落在爵士鼓上,默契地伴奏。
许煦渐渐习惯,肩线放松,恢复沉静节奏。偶尔抬头,向镜头方向露出一个浅淡到几乎不自察的笑。
时间在快门与香气里缓缓淌过。不知何时,雨声收势,从倾盆变成淅沥。
林湛放下相机,翻看照片,眼里闪着满足的光。许煦拿起手冲壶,自然地为他续上微凉的咖啡。
“收获不小?”
“非常好!”林湛抬头,眼睛亮得像刚擦过的镜头,“你这儿是宝藏。谢谢你,许煦。”
雨停了,只剩檐角滴水在阳光下闪光。林湛望向放晴的天,又望向眼前温暖的人与空间,胸口忽然生出一点柔软的留恋。
他收好设备,走到门口又停住,回身看向柜台后的许煦。
“那个……许老板,”他摸摸鼻尖,找了个最正当的理由,“我还在本地采风几天,想多收集些生活气息的素材……明天,我还能再来吗?或者,点杯咖啡?”
许煦抬头,隔着镜片看向门口那个眼睛明亮、带着期盼的年轻人。窗外阳光恰好洒进来,为他镀上一层金边。
他微怔,随即唇角弯起清晰而温和的弧度。
他轻轻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