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敲打着窗棂,亥时已过,镇北侯府浸在一片压抑的宁静里。云无忧心中莫名悸动,白日里苏婉那冰凉颤抖的触感和破碎的语句,“对不起…必须保护…否则他会…”,如同鬼魅般缠绕不去。她再也坐不住,悄声披衣而起,决定再去探一探那被严密看守起来的新房。
越靠近新房,那股不祥的预感越发浓重。院外竟不见守卫踪影,屋内灯火通明,却死寂得吓人。她心下一沉,推开虚掩的房门——室内空荡,梳妆台上脂粉凌乱,鸾凤铜镜冷冰冰地映出她惊惶的脸。窗户洞开,凄风冷雨卷入,吹得烛火摇曳。
云无忧目光扫过梳妆台,猛地一凝。一支式样古朴、绝非苏婉平日会用的赤金簪子,压着一小角撕下的宣纸,突兀地躺在那里。她疾步上前,抓起簪子和纸角,只见纸上墨迹淋漓,仅有两个字:
“赎罪”。
寒意瞬间窜上脊背。她不及细想,扑到窗边,只见泥泞的地面上,几近被雨水冲刷模糊的浅淡脚印,迤逦通向府邸最偏僻的深处——那口枯井的方向!
她提气纵身,循迹追去。雨越下越大,砸在脸上又冷又痛。穿过荒芜的庭院,那口覆着青苔的枯井在雨幕中显出轮廓。
井边,一团刺目的红色,灼痛了她的眼睛。
苏婉一动不动地躺在泥水里。一身式样略显旧式的正红色蹙金绣牡丹长裙,外面松松罩着她大婚时的喜服外袍,早已被雨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单薄僵硬的轮廓。她脸上妆容精致得诡异,那抹特殊的胭脂遇水不化,依旧鲜红夺目,衬得她脸色青白如纸。双手交叠置于胸前,紧紧攥着半块羊脂白玉佩(男子款式)。她的神情异常平静,甚至唇角还凝着一丝微不可察的、仿佛解脱般的弧度,仿佛只是倦极睡去。
“婉婉——!”云无忧失声惊叫,扑跪在地,指尖触及她冰冷的皮肤,心脏骤然缩紧。
云无忧的惊呼划破雨夜,很快引来了巡夜的家丁。片刻之后,整个侯府被彻底惊醒。
沈珏是第一个赶到的。他看到井边那抹刺目的红时,整个人猛地僵住,脸上血色瞬间褪尽,是一种混杂着极致震惊、锥心刺痛与某种深不见底恐惧的神情。他踉跄着扑过去,嘶哑着喉咙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想将地上那人抱起,却被及时赶到的祁愿死死拦住。
“侯爷节哀!夫人…夫人她已去了…请勿移动遗体,恐破坏线索!”祁愿提高声音,试图唤回他的理智。
沈珏猛地抬头,眼中布满血丝,如同困兽般瞪向祁愿,杀意凛然。但祁愿毫不退缩,顶着压力快速查验。
“体尚有余温,离去应不足半个时辰。体表无致命外伤,但口鼻间有极淡的苦杏仁气味…疑似服用温和毒物所致。”他声音压得极低,对随后赶到的洛珩和云无忧快速补充,“其脉象奇诡,在彻底沉寂前,似有过剧烈情绪波动又强行平复之象,不似寻常自尽或他杀…”
洛珩的目光却死死锁在苏婉身上那件红色蹙金长裙和那抹胭脂上。他的指尖在袖中剧烈颤抖,几乎瞬间认出——那是他姐姐姜缨生前最爱的一套衣裙样式,一股混合着悲愤与冰寒的怒意在他胸中翻腾,脸上却不得不维持着震惊与沉痛。
云无忧强忍泪水,悄悄将发现的赤金簪子和那角写着“赎罪”的纸递给洛珩。洛珩接过,眉头紧锁。
沈珏终于爆发,他一把推开祁愿,厉声嘶吼着下令彻查全府,封锁消息,却又极其矛盾地当场将死因定为“忧惧过度,意外晕厥溺毙于雨中”,粗暴地试图掩盖所有疑点。他变得极度暴躁,不允许任何人再靠近苏婉的遗体,如同守护着某个即将被揭穿的可怕秘密。
侯府被严密封锁,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主角团被变相软禁在各自院落,但暗中的调查并未停止。
洛珩摩挲着那支赤金簪子,其样式古朴,工艺精湛,绝非近年之物,更非苏婉风格。他通过特殊渠道,将簪子图样悄然送出。
安灵儿凭借江湖关系,根据洛珩提供的模糊特征,在京城底层艰难摸排。
翌日黄昏,安灵儿带回消息:簪子很可能属于一位多年前离开侯府的孙姓老花匠,她曾是已故姜大小姐院中的老人,姜缨死后便请辞离府,据说就住在城南贫民区。
事不宜迟。是夜,洛珩、安灵儿、祁愿三人避开侯府耳目,悄然潜出,根据零碎地址,在污水横流、棚屋林立的陋巷深处,找到了孙婆婆的栖身之所。
破旧的木门吱呀一声推开,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昏暗的油灯下,一位头发灰白、满脸皱纹、眼睛几乎完全浑浊的老婆婆蜷在板床上,咳嗽不止。
安灵儿放缓脚步,将带来的点心温和地放在床边。祁愿上前,自然地搭上老人的脉搏,温声道:“婆婆,我们听闻侯府出了事,与一位故人有关,特来向您打听些旧事。”他刻意模糊了来源,避免暴露云无忧。
听到“侯府”、“故人”,孙婆婆浑浊的眼睛猛地动了一下,干枯的手抓住祁愿的衣袖,嘴唇哆嗦起来,脸上浮现巨大的恐惧和愧疚。
洛珩走上前,将那支赤金簪子轻轻放在老人眼前。孙婆婆看到簪子,身体剧烈一颤,眼泪瞬间涌出,呜咽起来:“是…是我的簪子…是我…对不起…对不起大小姐…”
“婆婆,这簪子为何会在侯夫人出事的房里?”洛珩的声音尽量放得温和,却带着不容退缩的坚定。
孙婆婆老泪纵横,断断续续地诉说起来:“前几天…有个脸生的婆子…找到我…她、她拿着我小孙儿的贴身物事…说我不按她说的做,就、就再也见不到孩子了…”“她让我…把我以前替大小姐收着的一件旧衣…和一小盒大小姐最喜欢的口脂…想办法交给夫人…”“还让我…传给夫人一句话…说‘旧债需血偿,镜中孽,井中消’…否则…否则侯爷将有血光之灾…”“我…我害怕啊…我没办法…我趁着前院乱,溜进去…把东西放在了夫人房里…”
“那个传话的婆子,你可认得?是谁的人?”安灵儿急切地问。
孙婆婆茫然地摇头:“不认得…从没见过…她蒙着半张脸,声音也哑得很…”
“那件旧衣,是什么样式?”洛珩的心揪紧了,声音有些发涩。
“是…是一件正红色的…蹙金绣牡丹的长裙…大小姐及笄后最喜欢的一件…”孙婆婆泣不成声。
洛珩闭上眼,强压下心中翻涌的悲愤。随后睁开眼,宛若平常,实则内心算计颇多。
祁愿沉吟道:“所以,是有人利用孙婆婆对小孙儿的爱,胁迫她将故衣胭脂和那句谶语带给苏婉,击垮她的心防…可最后一步…”
云无忧如果在场就会立刻想到陈嬷嬷,只有她身边的人才能如此熟悉内院路径且不引人怀疑,那个“脸生的婆子”很可能就是陈嬷嬷派出或假扮的!
洛珩思路清晰冷峻:“胁迫传递物品言语是其一。但苏婉之死现场那般‘规整’,绝非崩溃之人自己能完成。必有他人协助,完成了最后一步,或许是送上了那杯‘毒药’,或许是‘帮助’她完成了所谓的‘仪式’。”他看向孙婆婆,“婆婆,之后呢?还有人找过您吗?”
孙婆婆只是摇头哭泣,显然已不知更多。
线索似乎又断了,这是一个极其狡猾的对手,利用层层传递、威胁利诱,自己则隐于最深处的黑暗里。他们寻到了关键,却仍看不清那只操纵一切的黑手的具体模样,但距离核心又近了一步。
带着孙婆婆提供的宝贵却又令人心情沉重的信息,三人悄然离开贫民区。
洛珩冰冷的神色隐没在了黑暗中,“旧衣胭脂,攻心为上。幕后之人对对侯府旧事、对人心的把握,精准得可怕。”
安灵儿握紧剑柄:“利用祖孙亲情胁迫,行事毫无底线!必须尽快找出那个具体执行最后一步的人!”
祁愿沉吟:“苏婉相信了那句‘镜中孽,井中消’…她定然是去了井边…那个地方,或许还有我们遗漏的线索。”
三人决定冒险再探枯井区域。此时侯府守卫更加森严,但洛珩凭借对地形的熟悉,引着安灵儿和祁愿避开几波巡逻,再次潜入那片荒芜的院子。
雨水冲刷后,现场几乎找不到更多痕迹。然而,就在井沿一处不易察觉的苔藓下,祁愿眼尖地发现了一点极细微的、非泥土的晶莹碎屑,他小心地用镊子取下,放入随身携带的小瓷瓶里。
“像是某种…水晶或琉璃的碎屑?”祁愿对着月光仔细分辨,若有所思,“这地方,怎么会有这个?”
与此同时,洛珩在井口附近的一棵老树树干上,发现了一道极新的、利器划过的浅痕,位置不高,像是有人匆忙间借力或无意划到。
而安灵儿则在稍远处的墙根下,发现了一片被踩进泥里的、枯萎的紫色小花花瓣,这种花并非侯府花园常见品种。
这些线索都极其微小、破碎,似乎与宏大的悲剧无关,却又突兀地存在于现场。
“水晶碎屑…利刃划痕…紫色花瓣…”洛珩低声重复,眉头紧锁。这些碎片化的信息,与孙婆婆的供词、苏婉的死亡现场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更加庞大却也更显迷雾重重的画卷。幕后之人的身影似乎就在眼前,却依旧隔着一层无法捅破的纱。
他知道,下一个关键,或许就在于找出那个执行“最后一步”的人,以及这些细微物证背后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