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府的雨终于歇了，檐角的水珠还在滴答作响，坠落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圈圈浅浅的湿痕。庭院中央的银杏树下，师梵盘膝而坐，膝上横放着一架形制奇特的琴。
那不是寻常的弦琴，而是一架三百六十键的圆形钢琴，琴身如罗盘般铺展，黑白琴键错落交织，像是将浩渺的历史长河凝缩其中。师梵唤它鉴史琴，说它藏着贯通古今的智慧，指尖落处，便能奏响兴衰荣辱的韵律。
容锦亭坐在一旁的竹椅上，目光落在那架琴上，听得格外投入。琴音清越，时而如朝堂议政的肃穆，时而如江湖夜雨的缠绵，时而又如历史洪流的奔涌。他仿佛从琴音里，听到了元湘薇的一生，听到了那四段剪不断的姻缘，听到了密室里云情礼那句沉甸甸的嘱托。
就在琴音流转间，院门外传来一阵轻响。容锦亭抬眼望去，只见云情礼身着素色长衫，缓步走了进来。他的鬓角沾着些许湿露，眉眼间带着几分倦意，却依旧难掩那份知天先生的从容气度。
云情礼的目光，第一眼便落在了师梵身上。少年黑发金瞳，眉眼轮廓与元湘薇如出一辙，那份灵动与锐利，几乎是复刻了她的模样。云情礼微微一怔，随即轻声问道：“这是你和元湘薇未来的孩子么？长得真像她。”
容锦亭收回目光，淡淡开口：“他是元湘薇和师歌恕的孩子，名唤师梵。”
“师歌恕……”云情礼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沉默片刻，终究还是将话题拉了回来，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执拗：“容锦亭，你怎能放弃元湘薇，把她交给师歌恕？”
容锦亭端起手边的茶盏，抿了一口，茶水的苦涩漫过舌尖，一如他此刻的心境。“当年在密室里，我便告诉过你，”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只有师歌恕能守元湘薇的魂。我守不了，你也守不了。”
他放下茶盏，目光望向远方，像是穿透了容府的院墙，看到了朝堂之上的风起云涌，看到了元湘薇孤身前行的背影。“元湘薇四嫁，与齐诡结缘，本就与师歌恕有关。如今要带她去见齐诡，也只有师歌恕能做到。”
“沿途凶险，宵小之辈环伺，都想借着元湘薇的名头兴风作浪。”容锦亭的声音沉了几分，“我是摄政王，日理万机，朝堂之上的目光都盯着我，稍有不慎，便会引发动荡。你是首辅，身系国本，一举一动都牵扯着百官的心思。我们两人，都有太多的后顾之忧，根本无法陪她走这一程。”
他顿了顿，转头看向云情礼，眼底带着几分清明：“可师歌恕不同。他像是一头没有感情的野兽，无牵无挂，无所顾忌。只有他，能护着元湘薇，一路安稳地走到齐诡面前。”
云情礼的眉头紧紧蹙起，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被容锦亭的话堵了回去。
容锦亭继续说道：“我与元湘薇同在朝堂，看似离得很近，实则隔着万水千山。我若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对她的政事指手画脚，教导她该如何行事，你想想，朝堂会变成什么样子？”
“那些早就对女人干政心怀不满的老臣，定会借机发难，说我纵容妇人乱政，说元湘薇不守妇道，靠着丈夫撑腰才敢在朝堂上立足。”容锦亭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到那时，朝堂之上必定腥风血雨，党争四起，国本都会为之动摇。”
“所以，我不能教导她。”容锦亭的语气斩钉截铁，“只有师歌恕，可以。他不在朝堂，不涉权柄，他的教导，是私下里的提点，是知己间的扶持，不会引来任何非议。”
云情礼听完，久久没有说话。他望着师梵手中的鉴史琴，琴音依旧在庭院里流淌，像是在诉说着朝堂儿女的两难抉择。良久，他才发出一声苦涩的叹息，声音里满是怅然：“明明……她本该是你的女人啊。”
这句话，像是一根针，轻轻刺中了容锦亭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他何尝不明白？他与元湘薇，是青梅竹马，是天生一对。第一世的相守，是刻在骨子里的执念；第二世的错过，是命运捉弄的遗憾。可他是摄政王，是大曜的定海神针，他不能只想着儿女情长，更要顾着这万里江山，顾着天下苍生。
“当年，我还要谢谢自己没娶她。”容锦亭的声音带着几分自嘲，“元湘薇的一举一动，都系着丈夫的脸面。若当年我真的娶了她，以夫妻的名义共掌朝堂，那些文武百官，岂会在背后少了指指点点？”
“他们会说容锦亭昏聩，选了个不守妇道的女人；会说元湘薇狐媚惑主，借着丈夫的权势干预朝政。”容锦亭闭上眼，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些唾沫横飞的指责，听到了那些不堪入耳的谩骂，“到那时，何止是我们两人身败名裂，整个大曜的朝堂，都会陷入无尽的纷争。”
琴音渐渐低了下去，像是在附和着他的话语。师梵抬眸，金瞳里映着两人的身影，却没有说话。
庭院里陷入了一片寂静，只有檐角的水珠，还在滴答作响，像是在为这段注定坎坷的姻缘，奏着一曲无声的挽歌。
云情礼站在那里，身影单薄，像是被这沉甸甸的现实，压得喘不过气来。而容锦亭坐在竹椅上，望着天边渐渐散开的乌云，眼底深处，是无人能懂的隐忍与无奈。
他不是放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守护着那个，本该属于他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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