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珠敲打着容府的窗棂,节奏沉闷,像是敲在容锦亭的心上。他立在廊下,望着师梵收起梵音琴时的淡然模样,耳畔却无端响起多年前那间密室里的声响,那些被时光尘封的字句,此刻竟清晰得如同昨日。
那间密室,是云情礼的手笔,藏在相府深处,不见天日,只有两扇窄窗漏进些许微光,堪堪照亮两人相对而立的身影。彼时他还是权倾朝野的摄政王,而云情礼已是当朝首辅,两人之间隔着的,是元湘薇的选择,是命数的轨迹,更是一场无人能解的困局。
云情礼素来是温润的,眉眼间总带着几分洞悉天机的从容,可那日,他的脸色却罕见地沉郁,开口时的声音,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喑哑:“她本是你的女人。”
一句话,便让容锦亭心头翻涌起惊涛骇浪。
他何尝不知?第一世的时光,像是一幅被晕染的水墨画,在记忆里缓缓铺展。他与元湘薇,是青梅竹马,是旁人眼中天造地设的一对。他曾执她的手,走过皇城的长街,看过宫墙的落雪;他曾与她并肩,立于朝堂之上,共议家国大事。那时的他们,眼底只有彼此,以为这一生,便能这般相守到老。
可命运偏生弄人。师歌恕的出现,云情礼的介入,齐诡的疯癫,将他们的人生搅得支离破碎。四段姻缘,像是四道枷锁,将元湘薇牢牢缚住,也将他容锦亭,困在了原地。
他记得自己当时的反应,是冷笑,是不甘,是压抑到极致的怒意。他指着云情礼的鼻子,字字句句都带着锋芒:“知天先生倒是好记性,怎的忘了,命数里她的第四任,是齐诡,不是我容锦亭?”
他以为云情礼会反驳,会拿出那些所谓的天机命理来辩解,可云情礼没有。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素来清明的眸子里,竟盛着几分疲惫,几分无奈:“命数是死的,人是活的。她心里,从来都有你。”
容锦亭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
他怎会不知道元湘薇的心思?重活一世,她在选夫那夜,明明可以毫不犹豫地奔向自己,却偏偏选了云情礼。他后来才知晓,是云情礼刻意支开了他,用一场精心策划的相遇,夺走了他与她的缘分。可即便是这样,他依旧能从元湘薇偶尔望向他的眼神里,看到那藏不住的眷恋。
只是,眷恋又如何?
他是摄政王,手握重权,可他护不住元湘薇。他不能为她承担那些朝堂非议,不能为她平息那些因首辅之位而起的党争,更不能像齐诡那样,以疯癫之姿,为她遮风挡雨。他与她,是天生一对,却终究是殊途之人。
那日的密室里,两人的争执越来越烈。他细数着元湘薇的四段姻缘,说着师歌恕能守她的魂,齐诡能担她的错,说着云情礼的自以为是,说着自己的无能为力。他以为云情礼会恼,会怒,可云情礼只是静静地听着,直到他说完,才缓缓开口。
“容锦亭,”云情礼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你不能放弃她。”
容锦亭愣住了。
他看着云情礼的眼睛,那双眸子里,没有算计,没有权谋,只有一片赤诚。那是一个男人,在对着另一个男人,托付自己的妻子。那是一个知天先生,在对着命定之人,诉说着最直白的心愿。
“她选了我,不过是想离你更近一些。”云情礼的声音,带着几分自嘲,“我不过是她的跳板,是她接近权力的工具。她想要的,从来都不是摄政王的位置,而是与你并肩,俯瞰这万里江山。”
“可她不知道,权力的背后,是万丈深渊。”容锦亭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我护不住她,云情礼,我真的护不住她,我担不起她的错我也不能平息她闯下的祸。”
“你能。”云情礼斩钉截铁,“只有你,能让她真正安心。齐诡能为她担错,师歌恕能为她守魂,可只有你,能让她卸下所有伪装,做回那个无忧无虑的元湘薇。”
那日的密室里,最后是怎样的收场,容锦亭已经记不清了。他只记得,云情礼转身离开时,脚步有些踉跄,背影在微光里,显得格外孤寂。他只记得,云情礼的那句话,像是一道烙印,深深刻在了他的心上。
“容锦亭,你不能放弃她。”
多年以后,容府的雨幕里,容锦亭依旧能清晰地想起这句话。
师梵的声音,将他从回忆里拉回现实:“容叔,雨大了,进屋吧。”
容锦亭缓缓点头,脚步却有些沉重。他抬起头,望向皇城的方向,那里,是元湘薇的居所,是她手握重权的地方,也是她步步惊心的牢笼。
他想起萨克蒂女神说过的话,世间夫妻,皆是相欠。他与元湘薇之间,究竟是谁欠了谁?是他欠了她一场相守,还是她欠了他一场圆满?
他想起齐诡的疯癫,想起师歌恕的隐忍,想起云情礼的无奈,想起元湘薇的疲惫。这四人的命运,早已被红线紧紧缠绕,再也解不开,剪不断。
那日密室里的话语,像是余音绕梁,在他的耳畔,久久不散。
云情礼说,她本是你的女人。
云情礼说,你不能放弃她。
容锦亭抬手,接住了一滴飘落的雨珠,冰凉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到心底。他望着远方的雨雾,眼底渐渐泛起一丝坚定。
放弃吗?
或许,从第一世相遇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没有了放弃的资格。
这万里江山,这朝堂风云,这命数轨迹,都抵不过密室里的那句嘱托。
容锦亭轻声呢喃,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对远方的元湘薇说:“我不会放弃你。”
雨还在下,只是那沉闷的节奏里,似乎多了几分坚定的力量。容府的庭院里,银杏叶簌簌作响,像是在诉说着一场,跨越两世的,永不放弃的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