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一切的后果,谁来担?”容锦亭的目光锐利如刀,“我吗?我是摄政王,我要顾全大局,要维系国运,我不能为了她一个人的对错,赌上整个大曜的安危。你吗?你是谋士,你擅长的是运筹帷幄,可你连她为什么要设首辅之位的深层心思都看不穿,你连她心里的疲惫都察觉不到,你拿什么担?”
“只有齐诡。”容锦亭加重了语气,烛火的光影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剧烈晃动,仿佛要将他眼底的悲悯与决绝一并撕扯开来,“因为当局势失控时,齐诡的意愿,高于一切。你以为命运为什么要让她嫁给一个和她不是一路人的疯子?因为齐诡的眼里,没有什么国运,没有什么百官,只有‘值不值得’。如果元湘薇的好处,他一分都得不到,而元湘薇的所有不好,都要他来承担责任,你觉得他会怎么样?他会不满,会烦躁,会把这份怨怼,摆在明面上。”
“到那时,元湘薇的政敌会怎么做?”容锦亭往前逼近一步,袖摆扫过案几上的青铜香炉,炉灰簌簌落下,如同大曜朝堂上摇摇欲坠的人心,“他们会抓住齐诡的一丝不满,大做文章,引发舆论风暴。到那时,元湘薇不仅会声名狼藉,连国运都会因为齐诡的怨怼,一落千丈。你懂吗?云情礼!命运让她嫁给齐诡,不是要折磨她,而是要让齐诡也得到她的好处,让他心甘情愿地为她平息一切风波。只有他,能把那些非议,那些怨怼,掐灭在萌芽里。只有他,不在乎什么规矩,不在乎什么名声,只要他想护着的人,谁也动不了。”
云情礼的身子晃了晃,像是被这番话抽走了所有的力气。他踉跄着后退一步,脊背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这位素来以冷静自持闻名的“知天先生”,此刻眼底竟漫上一层水汽,他看着容锦亭,嘴唇嗫嚅着,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我以为……我以为选我,她就能安稳些。我以为把你支开,断了她心里的念想,她就能踏踏实实跟我过日子……”
“安稳?”容锦亭嗤笑一声,笑声里满是嘲讽,“云情礼,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元湘薇是什么人?她是在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是敢在朝堂上掷地有声,说要‘女子亦能定乾坤’的人。她要的从来不是什么安稳日子,她要的是权柄,是天下人俯首称臣,是打破那千百年的陈规陋习。你给的安稳,在她眼里,不过是困住她的牢笼。”
容锦亭转过身,望着密室角落里那一方小小的天窗,窗外的雪光透进来,在地面上投下一片惨白。他想起元湘薇重生后四人恢复记忆的顺序,容锦亭,齐诡,师歌恕,最后才是云情礼。那时他还不明白,只当是上天捉弄,如今想来,竟是命运早已给出的暗示。谁在她心里是最不可或缺的人,记忆便会最先苏醒。
“你以为齐诡对她来说,是无足轻重的第四任丈夫?”容锦亭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你错了。师歌恕守她的魂,齐诡担她的错。这两个人,一个是她的根,一个是她的盾。没有师歌恕,她会忘了自己是谁,忘了自己为什么要走到今天这一步;没有齐诡,她会万劫不复,她的野心,她的抱负,都会成为刺向她的利刃。”
“元湘薇想要把命运握在自己手里,她想让天下太平,想让大曜盛世。”容锦亭的目光飘向远方,像是穿透了这密室的墙壁,看到了朝堂上那个一袭红衣,意气风发的女子,“可她忘了,朝堂不是白纸,百官不是白纸,国运更不是白纸。历朝历代不让女子干政,不是没有道理的。女子掌权,要面对的,是千百年的礼教束缚,是百官的质疑,是天下人的议论。她打破了这一切,就要承担相应的代价。而这份代价,只有齐诡能替她扛起来。”
云情礼忽然抬起头,眼里带着一丝近乎哀求的光芒,他死死盯着容锦亭,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是你命定的妻子,容锦亭,你不能放弃她。你们是天生一对,你能懂她的野心,你能陪她走到最后……”
“命定的妻子?天生一对?”容锦亭重复着这两个词,忽然大笑起来,笑声里却满是悲凉,“我和她天生一对又如何?我救不了她的难,担不起她的错。她要的是执掌天下的权柄,是无人能及的荣耀,而我,能给她的,只有一份安稳的陪伴。可这份陪伴,在她的野心面前,太过渺小了。”
他顿了顿,目光陡然变得锐利,一字一句道:“更何况,她的重生,是齐诡用禁术逆转时空换来的。她的命,从一开始,就握在齐诡的手里。齐诡若不管她,她会死无葬身之地。云情礼,你以为齐诡让她新生,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让她随心所欲地活一次吗?不,他是要她欠着他,要她离不开他,要她明白,这世间,只有他能护着她。”
“你知道首辅之位的弊端吗?”容锦亭忽然话锋一转,目光紧紧锁住云情礼,“永乐帝设首辅,是为了制衡相权,可到了后期,首辅权倾朝野,连皇帝都要忌惮三分。大曜的国情与前朝不同,百官本就对女子干政心怀不满,元湘薇设首辅,无异于火上浇油。那些穿越者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们只看到首辅制度的好处,却看不到这制度背后,藏着多少汹涌的暗流。”
“而你,”容锦亭看着云情礼,语气里满是失望,“你身为她的丈夫,身为她的谋士,不仅没有提醒她,反而任由她一意孤行。你说你知天知地,可你连自己的妻子都看不透,连这朝堂的风云变幻都算不清,你配得上‘知天先生’这个名号吗?”
云情礼的脸色惨白如纸,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想起元湘薇无数次对着他抱怨,说他“太过迂腐”,说他“不懂变通”,说他是个“笨蛋”。以前他只当是夫妻间的玩笑话,如今才明白,那些话里,藏着多少失望。
容锦亭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心里最后一丝波澜,也归于平静。他想起元湘薇选夫那夜的月光,想起她递出玉簪时,眼里的坚定。那时他以为,她选的是云情礼,是安稳,是退路。如今才明白,她选的,从来都是一条最险的路,一条只能靠齐诡,才能走到底的路。
“你骂我嫌弃她,嫌弃她重生后没有选我。”容锦亭转过身,背对着云情礼,声音里带着一丝决绝,“可元湘薇选谁,从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选的人,能不能和她并肩而立,能不能为她承担后果。你不能,我也不能,只有齐诡能。”
他抬手,轻轻拂去肩头的炉灰,语气平静得近乎冷漠:“云情礼,你自诩知天,却不知,天命从来都不是让有情人终成眷属,而是让对的人,出现在对的位置上。元湘薇的路,要靠齐诡来走。而我,只能站在这摄政王府的窗前,看着她,一步一步,走向属于她的天命。”
密室里的烛火,忽然“噼啪”一声,爆了个灯花。火光摇曳间,容锦亭的身影显得格外孤寂。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与元湘薇之间,便只剩下了君臣之礼,再也没有了年少时的青梅竹马,再也没有了那句“天生一对”的戏言。
而远在京城另一角的齐诡府邸,那个行事乖张的男人,正坐在庭院里,看着漫天飞雪,忽然笑了一声。他抬手,接住一片飘落的雪花,雪花在他掌心融化,像极了元湘薇那日,落在他心头的,那一滴滚烫的泪。
他低声自语,声音被风雪吞没:“元湘薇,你欠我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