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底烬天宫的穹顶缀着万点萤石,仿如地面倒置的星空,却比夜色多了几分亘古不散的寒凉。齐烬小小的身影立在宫殿中央,双手紧紧抓着比他身形还要高出半截的揽月琴——那是一把47弦踏板音乐会竖琴,琴身由深海玄铁淬炼而成,弦丝泛着淡淡的银辉,琴头雕刻的流云逐月纹样间,还嵌着三颗夜明珠,在幽暗的宫殿里投下柔和却疏离的光。
他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稚气未脱的脸上满是困惑与不甘,额前的碎发被地底的湿气濡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面对身前身着月白锦袍、气质温润却眼神锐利的容锦亭,齐烬的声音带着孩童特有的软糯,却又透着一股执拗:“容叔叔,你说的话我听不懂。”
容锦亭立于三步之外,广袖垂落,衣摆上绣着的暗纹在萤石光芒下若隐若现。他看着眼前这个眉眼间既带着齐诡的桀骜,又藏着元湘薇几分坚韧的孩子,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随即化为深沉的平静。“烬儿,有些事,等你长大了自然会懂。”
“我不要等长大!”齐烬猛地摇头,揽月琴被他晃动得发出一阵低沉的共鸣,“你说爹爹用禁术让元湘薇重生,可禁术的代价不该只有爹爹承受吗?她明明是最大的受益者,为什么还要付出代价?还有,她一重生就想着那些百姓,想着什么新政,从来不为自己活,爹爹这以命改命,难道不是徒劳吗?”
一连串的问题像珍珠般从齐烬口中涌出,带着孩童纯粹的不解。他不明白,那个素未谋面的“母亲”元湘薇,为何值得父亲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更不明白,重生明明是天赐的机缘,她为何不懂得珍惜,反而要去触碰那些会引火烧身的权力漩涡。
容锦亭闻言,缓缓抬手,指尖轻轻拂过揽月琴的弦丝,一声清越的琴音在空旷的烬天宫中回荡,久久不散。“徒劳?烬儿,你可知你父亲为了逆转时空,带回十八岁的元湘薇,付出了怎样的代价?”他顿了顿,目光望向宫殿深处那扇紧闭的石门,仿佛穿透了厚重的玄铁,看到了当年那个在禁库中不惜损耗半数修为、引动禁术的身影,“禁库中的禁术,每一项都以‘等价交换’为根本,逆转时空、改写生死的禁术,代价更是重逾泰山。你父亲不仅折损了千年修为,更是将自己的命魂与元湘薇的命数紧紧绑定在了一起。”
齐烬的瞳孔微微一缩,抓着琴身的手不自觉地松了几分。他只知道父亲施展了禁术,却从未想过代价竟是如此沉重。“命魂绑定?那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容锦亭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重锤般敲在齐烬心上,“从今往后,元湘薇的生死荣辱,都与你父亲息息相关。她若安好,你父亲尚可保全自身;她若有失,你父亲便会遭受万劫不复之痛。你以为,你父亲这般做,仅仅是因为私情吗?”
齐烬咬着下唇,没有说话。他低头看着揽月琴上泛着微光的弦丝,脑海中浮现出父亲偶尔看向远方时那复杂的眼神。他一直以为,父亲是因为深爱元湘薇,才会不顾一切地让她重生,却从未想过这背后还藏着如此沉重的羁绊。
“你说元湘薇不为自己而活,”容锦亭继续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可你知道吗?她前世便是因太过顾及自身安危,太过在意眼前的安稳,才会错失良机,最终不仅没能护住自己想护的人,更是落得个身死道消的下场。这一世,她带着前世的记忆重生,亲眼见过百姓流离失所、生灵涂炭的惨状,亲眼见过那些利益集团为了一己之私,如何鱼肉乡里、草菅人命。她不想再重蹈覆辙,不想再看着悲剧重演,所以她才会一重生就急于推行新政,想要为百姓谋一条生路。”
“可她这样做,会得罪很多人啊!”齐烬抬起头,眼眶微微泛红,“你也说了,她的新政会触动那些利益集团的利益,他们一定会报复她的。万一……万一爹爹护不住她,那她岂不是又要走向死路?爹爹的付出,不就真的白费了吗?”
容锦亭看着齐烬眼中的担忧,心中微动。这孩子虽然年幼,却已然懂得为父亲和元湘薇担忧,这份心性,倒也难得。“烬儿,你要明白,有些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并非愚蠢,而是责任。元湘薇身为皇室血脉,身上本就肩负着守护一方百姓的责任。前世的她,因为怯懦而逃避了这份责任,最终抱憾而终;这一世,她选择直面这份责任,哪怕前路布满荆棘,哪怕会因此付出生命的代价,她也在所不惜。这样的人,难道不值得你父亲为她付出吗?”
“可她的命是爹爹用禁术换来的,她就不能好好活着吗?为什么一定要去冒险?”齐烬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他实在无法理解,为何有人会愿意用来之不易的重生机会,去换取一个可能充满危险的未来。
容锦亭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齐烬怀中的揽月琴上。这把琴是齐烬在同母异父的兄长师律掌管的禁库中亲手挑选的二十件圣器之一,琴身蕴含着强大的灵力,更承载着齐烬对音乐与力量的懵懂向往。“烬儿,你手中的揽月琴,是禁库中的圣器,拥有强大的力量。可如果只是将它束之高阁,它与凡琴又有何异?”
齐烬愣了愣,不解地看向容锦亭。
“力量的意义,不在于拥有,而在于运用。”容锦亭缓缓说道,“元湘薇的重生,就如同你手中的揽月琴。如果她只是想着如何保全自己,如何安稳度日,那么这份重生的机会,与平凡的一生又有何区别?她选择用这份重生的机会,去推行新政,去守护百姓,去做自己前世没能做到的事情,这才是对这份机会最大的珍惜,也是对你父亲付出的最好回报。”
“可那些利益集团势力那么强大,她一个人根本不可能对抗得过啊!”齐烬依旧固执地说道,“你也说了,四个丈夫中,无一人能及你对她的考量。可就算你和她成婚,就算你拼尽全力去帮她,也未必能护她周全。万一……万一她的毕生心血最终还是毁于一旦,那她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容锦亭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那笑意中带着几分自信,又带着几分对元湘薇的信任。“烬儿,你太小看元湘薇了。她能在短短几年内,从一个备受冷落的皇室公主,成长为能够搅动朝堂风云的人物,绝不仅仅是因为有我们这些人的帮助。她有着远超常人的智慧、胆识和韧性,更有着一颗坚定无比的初心。那些利益集团虽然势力强大,但他们内部并非铁板一块,彼此之间充满了猜忌与争斗。元湘薇正是看清了这一点,才会选择推行新政,一步步瓦解他们的势力。”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而且,她并非孤军奋战。除了我之外,云情礼虽然只是个谋士,但他足智多谋,心思缜密,早已为元湘薇规划好了周密的计策;师歌恕手握兵权,忠诚可靠,会成为元湘薇最坚实的后盾;而你父亲,更是将自己的命魂都与她绑定在了一起,会不惜一切代价护她周全。我们四人,虽然性格各异,能力不同,但都有着同一个目标,那就是帮助元湘薇实现她的理想,守护她想守护的一切。”
“可你说,就算爹爹想替她承受禁术的全部代价,她也依然要承受相应的代价。这代价到底是什么?”齐烬最关心的,还是元湘薇需要付出的代价。他害怕,这份代价会太过沉重,让元湘薇无法承受。
容锦亭的眼神变得凝重起来:“禁术的代价,无形无相,却又无处不在。它可能是病痛的折磨,可能是命运的捉弄,可能是众叛亲离的孤独,也可能是在关键时刻的功亏一篑。元湘薇作为禁术最大的受益者,她所承受的代价,便是要在重重磨难中坚守初心,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而且,一旦你父亲因为某些原因无法再护她周全,她便会立刻陷入绝境,甚至可能比前世死得更惨。”
齐烬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终于明白,父亲的以命改命,并没有给元湘薇带来真正的安稳,反而让她陷入了更加危险的境地。“那……那爹爹为什么还要这么做?他明知道元湘薇会承受这么多,为什么还要让她重生?”
“因为值得。”容锦亭的语气无比坚定,“元湘薇是一个非常特别的人。她有着一颗善良而坚定的心,有着改变世界的勇气和决心。在这个人人都为自己而活的世界里,她愿意为了百姓,为了正义,不惜牺牲自己的一切。这样的人,值得你父亲为她付出一切,值得我们所有人为她保驾护航。而且,你父亲也相信,元湘薇一定能够克服重重困难,最终实现自己的理想。”
齐烬沉默了。他看着容锦亭坚定的眼神,又低头看了看怀中的揽月琴,心中的困惑似乎少了一些,但又多了几分沉重。他虽然依旧不能完全理解大人们的世界,不能完全明白元湘薇的选择,但他知道,父亲和容叔叔他们都是为了元湘薇好,都是为了那些无辜的百姓好。
“我还是不懂。”齐烬小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疲惫,“我只希望爹爹能够平安,希望元湘薇能够好好活着,不要再让爹爹担心了。”
容锦亭看着齐烬略显落寞的身影,心中涌起一股怜惜之情。他走上前,轻轻拍了拍齐烬的肩膀:“烬儿,你还小,不需要现在就懂得所有事情。你只需要记住,你父亲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爱与责任,而元湘薇,也一定会用自己的行动,证明你父亲的付出并没有白费。”
齐烬抬起头,看着容锦亭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充满了信任与坚定,让他心中的不安稍稍减轻了一些。“那……那如果元湘薇真的遇到了危险,爹爹会不会有事?”
“会。”容锦亭没有隐瞒,语气沉重地说道,“但你要相信,你父亲和我们,都会拼尽全力保护她。而且,元湘薇也不是一个只会依赖别人的人,她自己也有着强大的力量和智慧,能够在危难中保护自己。”
齐烬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他抱着揽月琴,缓缓走到宫殿的窗边,看着窗外漆黑的地底通道。他知道,地面上的世界一定很精彩,也一定很危险。而那个名叫元湘薇的女人,正带着父亲的期望,带着所有人的祝福,在那个充满未知的世界里,一步步地实现自己的理想。
“容叔叔,你走吧。”齐烬的声音突然变得平静下来,“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容锦亭看着齐烬小小的背影,心中了然。这孩子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些信息,需要时间来理解父亲和元湘薇的选择。他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转身朝着宫殿门口走去。
走到门口时,容锦亭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齐烬的身影,轻声说道:“烬儿,你的揽月琴是圣器,蕴含着强大的力量。好好修炼,将来有一天,你也可以用它来守护你想守护的人。”
齐烬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容锦亭微微一笑,转身走出了烬天宫。厚重的石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将地底的寒凉与外界的喧嚣彻底隔绝。
宫殿内,只剩下齐烬一个人。他抱着揽月琴,缓缓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小小的手指轻轻拨动了一下琴弦。一声清越而悠远的琴音在宫殿中回荡,带着一丝懵懂,一丝沉重,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