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雾气在深夜愈发浓重,别墅里的暖光透过窗棂,在湿漉漉的草坪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容锦亭重新续上热茶,水汽氤氲了他眼底的沉郁,话语却带着刺破迷雾的锐利:“你母亲总觉得,教会百姓种植占城稻,让大家吃饱穿暖,日子就会安稳。可她太天真了。”
齐烬指尖抵着微凉的玻璃,望着窗外被雾气模糊的树影,沉默不语。他想起偶尔在历史纪录片里看到的片段,乱世之中,温饱从来不是终结纷争的钥匙,人性的贪婪、权力的欲望,往往比饥寒更能搅动风云。
“占城稻亩产虽高,却要改易农桑旧制,触动的是无数地主豪强的利益。”容锦亭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她以为仅凭一腔热血和超前理念,就能让天下太平,却忘了权力场从来都是弱肉强食的猎场。她想要为自己而活,想要把命运握在自己手里,可她偏偏忘了,这份自主的代价,是要有人为她挡住暗处的刀箭。”
他放下茶杯,指节轻轻敲击着桌面,节奏沉稳如敲棋落子:“你母亲最怕的,从来不是活着时的艰难。她不怕步步惊心,也不怕死里逃生,她怕的是死后无依。若是师歌恕和齐诡这两个疯子不管她,不约束她,她在权力场里迟早会被群起而攻之,到最后,恐怕连全尸都保不住。”
齐烬猛地回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你说什么?鞭尸?乱葬岗?”这些词语太过血腥,与他记忆中那个明艳坚韧、甚至带着几分肆意的母亲,实在难以联系在一起。
“你以为武则天为何执意要与李治合葬乾陵?”容锦亭反问,语气里带着几分怅然,“她一生功过参半,树敌无数,晚年退位后,深知自己百年之后,那些被她打压过的宗室、大臣绝不会善罢甘休。唯有与先帝合葬,借李氏皇族的庇护,才能保全身后名节,不被开棺鞭尸。”
他话锋一转,重新落回元湘薇身上:“你母亲的处境,比当年的武则天还要凶险。武则天好歹有李氏江山作为依托,有朝臣百姓对皇权的敬畏。可你母亲呢?她是‘异类’,是带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闯入的人,那些利益集团恨她入骨,只是碍于她如今的势力和云情礼的庇护,才暂时按兵不动。”
“云情礼护不住她。”容锦亭的语气斩钉截铁,“他是太后私生子的儿子,身份本就尴尬,在朝堂(如今的利益场)上根基不稳。他虽是绝顶谋士,可智谋和远见,比起当年的我尚且不及,更遑论应对那些潜伏在暗处的、针对你母亲的阴谋。他没有通天的秘术禁术,没有师歌恕那样毫无底线的狠辣,更没有齐诡那样能震慑四方的雷霆手段。”
齐烬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他想起母亲创办基金会这些年,确实遭遇过不少明枪暗箭,虽然每次都化险为夷,但现在想来,那些“巧合”的化解,恐怕多半是齐诡在暗中出手。
“你母亲想要安全,想要平静的生活,终究还是要看师歌恕和齐诡的态度。”容锦亭的目光落在齐烬身上,带着沉甸甸的分量,“这两个疯子,看似与她格格不入,甚至曾带给她痛苦,可偏偏是他们,能给她最坚实的庇护。师歌恕是没感情的野兽,他能以最残酷的方式扫清所有威胁,让敌人闻风丧胆;齐诡是偏执的守护者,他能布下天罗地网,让任何想伤害她的人都无处遁形。”
“他们约束她,不是为了控制她,而是为了保护她。”容锦亭的声音柔和了几分,“你母亲的性子,就像一把没有鞘的剑,锋利却也易碎。师歌恕和齐诡,就是她的剑鞘。没有剑鞘的保护,这把剑迟早会被折断,甚至反伤自身。她活着时,有他们在暗中制衡,那些宵小之辈不敢轻举妄动;她百年之后,有他们的秘术庇护,魂魄才能安宁,不至于沦为孤魂野鬼,被人凌辱践踏。”
齐烬想起父亲偶尔提及师歌恕时的复杂语气,想起容锦亭之前说过“只有疯子才能约束元湘薇”,此刻才真正明白其中的深意。母亲看似选择了温柔体贴的云情礼,过上了安稳的生活,可这份安稳的背后,终究是靠着两个“疯子”的庇护才得以维系。
“她自己知道这些吗?”齐烬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他忽然觉得,母亲或许并非如表面那般洒脱,她选择云情礼,或许不仅仅是因为爱意,更是因为疲惫,因为渴望一份无需时刻紧绷神经的生活。而师歌恕和齐诡的存在,就像她的退路,是她在乱世中得以安心喘息的底气。
“她未必全懂,但她潜意识里清楚。”容锦亭轻轻叹了口气,“当年她重生后选择向云情礼求婚,或许是想逃离过去的痛苦,或许是真的被云情礼的温柔打动。可她心里明白,真正能让她安身立命、死后无忧的,从来不是云情礼的愧疚与爱意,而是师歌恕的狠辣和齐诡的执念。这就是她的宿命,无论她如何想要挣脱,终究逃不开。”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与齐烬并肩望着窗外的夜色:“你父亲之所以一直守在上海,从未真正远离,就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是你母亲最后的退路。一旦云情礼护不住她,一旦那些利益集团露出獠牙,他必须第一时间出现,为她挡住所有风雨,哪怕付出一切代价。”
雾气渐渐散去,远处的灯火重新变得清晰。齐烬望着那些点点星光,忽然觉得肩上的担子重了许多。他继承了母亲的音乐神力,又觉醒了地震岩浆之力,或许,他也该承担起属于自己的责任,而不是一味地逃避。
容锦亭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些事,你早晚会明白。你母亲的命运,从来都不是她一个人的事,也不是齐诡、师歌恕两个人的事,而是你们所有人的宿命纠缠。逃避解决不了问题,唯有面对,才能找到破局之路。”
客厅里的揽月琴再次轻轻震颤,清越的琴音在寂静的夜里回荡,仿佛在呼应着这份跨越时空的宿命羁绊。齐烬握紧了拳头,眼底的迷茫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坚定。他知道,平静的生活或许即将被打破,而他,也终究要踏上那条属于自己的道路,守护好自己想要守护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