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雀台的晨曦,未能驱散经夜沉淀的、混杂着血腥与药味的沉滞。光线艰难地穿透窗纱,落在一坐一卧两道身影上,勾勒出一幅诡异却莫名和谐的景象。
苏窈是被颈间的酸麻和透过眼皮的微光惊醒的。她极其困难地睁开眼,意识回笼的瞬间,是浑身如同被拆解重组般的僵硬酸痛,和……一种陌生的、温热的禁锢感。
她猛地低头——
发现自己竟不知何时,从倚靠榻柱的坐姿,滑落到了榻沿,甚至……半伏在了榻上。而她的头,正枕着一条手臂。一条属于萧衍的、未受伤的左手手臂。
他就那样侧卧着,手臂横亘过来,让她枕着。而她的一只手,竟也无意识地搭在了他的腰侧,隔着锦被,能感受到其下身体的微热和缓慢起伏。
这个认知如同惊雷,炸得她瞬间彻底清醒!血液轰然冲上头顶,脸颊滚烫得如同火烧!她怎么会……怎么会睡成这样?!还……还……
她触电般猛地弹起身子,手忙脚乱地向后缩去,险些从榻沿跌坐到地上!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破胸而出,羞窘、慌乱、还有那该死的、不合时宜的心悸瞬间将她淹没!
她的动作惊醒了身旁的人。
萧衍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眼。初醒的眸子里带着一丝迷茫和浓重的疲惫,但在目光触及她惊慌失措、面红耳赤的模样,以及两人之间那骤然拉开的、还残留着体温的空隙时,那迷茫迅速沉淀为一种深沉的、复杂的晦暗。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目光从她爆红的脸颊,移到她慌乱无措揪着衣襟的手,再回到她因羞窘而几乎要滴出水来的眼眸。
苏窈被他看得无所遁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下意识地就要翻身下榻逃离这令人窒息的气氛。
“别动。”
他嘶哑地开口,声音因晨起和伤病而干涩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那只她枕了一夜的手臂并未收回,反而就那样横在榻上,形成了一个无形的禁锢圈。
苏窈的动作猛地僵住,半跪在榻上,进退两难,只能死死低着头,不敢看他,连耳根都红得透彻。
暖房内一时寂静无声,只有两人清晰可闻的呼吸声,一急促,一缓慢。
许久,萧衍才极低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一丝几不可察的……无奈?
“朕的手臂,”他淡淡道,语气听不出情绪,“麻了。”
苏窈的脸颊更是烧得厉害,指尖都在发颤。是她……是她枕麻的……
“……对不起……”她几乎是嗫嚅着挤出这三个字,声音细若蚊蚋。
萧衍似乎并未在意她的道歉。他只是极其缓慢地、尝试着动了动那只手臂,眉头因酸麻不适而微微蹙起。然后,他朝她瞥了一眼,目光落在她依旧僵持着的、半跪的姿势上。
“愣着做什么?”他嘶哑道,带着一丝晨起的不耐,“……揉。”
苏窈彻底怔住,难以置信地抬头看他。
揉?给他揉手臂??
看着她眼中再次涌上的惊愕与抗拒,萧衍的眉头蹙得更紧,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不悦,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近乎固执的理所当然。他不再看她,只是将那只酸麻的手臂又往她的方向递了递,一副等待伺候的姿态。
“……”苏窈所有的言语都堵在了喉咙里。拒绝?她不敢。接受?这又算是什么?
最终,在那沉甸甸的、无声的注视下,她极其缓慢地、僵硬地伸出手,指尖冰凉微颤,轻轻搭上了他手臂酸麻的部位。
触手是寝衣柔软的布料和其下坚实的手臂肌肉,还残留着属于他的体温。她的指尖如同被烙铁烫到,猛地一缩,又强迫自己落下,极其生疏地、一下下揉按起来。
动作僵硬,毫无章法。
他却并未催促或指责,只是重新阖上眼,眉宇间那因不适而蹙起的褶皱,在她笨拙的揉按下,似乎极其缓慢地……舒展了一丝。
暖房内,一时只剩下她细微的揉按声和他逐渐平稳的呼吸。
阳光又明亮了些,将两人这诡异而亲昵的姿态照得更加清晰。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苏窈手指酸软、心神俱疲之际,他忽然极低地开口,声音依旧嘶哑,却莫名放缓了些许:
“……昨夜,”他顿了顿,仿佛在斟酌词句,“……朕似乎,听到你哭得很厉害。”
苏窈的动作猛地一顿,心脏像是被狠狠攥紧!昨夜那灭顶的恐慌和绝望再次清晰回涌,让她鼻腔一酸。
他并未睁眼,只是继续淡淡道,语气听不出波澜:“吵得朕……头疼。”
“……”苏窈的指尖僵住,羞愧与委屈交织,让她几乎落泪。
“以后,”他忽然睁开眼,目光精准地攫住她瞬间苍白的脸,那眼神深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却又奇异地藏着一丝极隐秘的、别样的意味,“不准再那样哭。”
他盯着她,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朕不喜欢。”
苏窈怔在原地,看着他眼中那复杂难辨的光芒,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得发胀。
恨意如潮,早已退得干干净净。
露出的,是血沃的荒原,硝烟弥漫的战场。
而此刻,荒原之上,他用一种最别扭、最强势的方式,下达了一个关于她眼泪的……禁令。
(第九十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