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雀台的黄昏，沉滞如凝血。那婴孩突如其来的啼哭和帝王冰冷不容置疑的命令，如同两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苏窈的咽喉。她僵立在摇篮与床榻之间，进退维谷，浑身血液仿佛都在瞬间冻结。

哄他？

去抱那个流着阿姐和眼前这个男人血液的孩子？

在刚刚窥见他眼中那抹透过她看向别人的、诡异而满足的光芒之后？

巨大的屈辱和一种深切的恐慌让她几乎窒息。她看着摇篮中那张哭得通红的小脸，心口像是被无数细针反复穿刺，酸涩与抗拒疯狂交织。

“朕的话，”萧衍的声音再次响起，比方才更冷，更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目光如冰刃般刮过她煞白的脸，“听不懂吗？”

苏窈猛地一颤，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她死死咬着下唇，几乎尝到血腥味，才强压下那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拒绝。她极其缓慢地、如同赴死般，重新挪回摇篮边。

指尖冰凉，颤抖得厉害。她笨拙地、几乎是屏住呼吸地，将那个柔软而温暖的小身体抱入怀中。孩子的奶香和泪气扑面而来，混合着一种令人心碎的脆弱。萧珏在她生疏的怀抱里似乎怔了一下，哭声稍歇，睁着泪眼朦胧的乌黑眸子好奇地望着她。

就在这一刻——

“嗒。”

一声极轻微的、几不可闻的落地声。

苏窈下意识地低头望去——

只见一枚极其古旧、边缘已被摩挲得光滑温润的羊脂白玉佩，从萧衍微敞的寝衣襟口滑落，掉落在榻边的锦褥上。玉佩样式简单，并无繁复雕饰，却透着一股久经岁月的沉淀感。最刺目的是，那白玉之上，竟沁着几缕清晰可见的、早已干涸发暗的——血丝！

那血丝如同狰狞的蛛网，盘踞在温润的白玉上，形成一种诡异而刺眼的对比。

苏窈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这玉佩……她从未见他佩戴过。这血……是谁的血？阿姐的？还是……苏家其他人的？！

巨大的惊悸和寒意瞬间席卷了她！她抱着孩子的手臂猛地一紧，引得怀中的萧珏不满地哼唧起来。

榻上的萧衍似乎也并未料到玉佩会滑落。他微微一怔，目光落在那枚染血的旧玉上，眸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痛楚，有恍惚，有一丝难以捕捉的……狼狈？但他迅速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漠然的姿态，极其自然地伸出那只未受伤的手，将玉佩拾起，重新塞回衣襟之内，仿佛那只是件无关紧要的旧物。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却带着一种欲盖弥彰的刻意。

然后，他抬起眼，目光重新落在苏窈脸上，看着她眼中未散的惊骇和难以置信，嘴角极其微弱地勾了一下，那弧度却冰冷而残忍：“一块旧玉罢了，也值得吓成这样？”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怀中渐渐止哭的孩子，语气听不出情绪：“看来，你倒是比他……更需要人哄。”

话语里的讥讽与某种深意的试探，像冰冷的针，刺得苏窈浑身发麻。她死死抱着孩子，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脸色白得吓人，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萧衍不再看她，重新阖上眼，眉宇间只剩下深重的疲惫，仿佛方才那短暂的交锋和那枚染血玉佩的出现，都只是无足轻重的插曲。

暖房内，一时只剩下孩子偶尔的哼唧声和苏窈失序的心跳。

恨意如潮，早已退得干干净净。

露出的，是血沃的荒原，硝烟弥漫的战场。

而此刻，一枚染血的旧玉悄然现世，如同冥冥中的昭示，将过往的血腥与当下的纠缠，冷酷地串联了起来。

（第八十八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