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雀台的暖房,死寂如古墓。那一声砸在小几上的闷响,如同丧钟,余音久久回荡在凝滞的空气里,震得苏窈神魂俱颤。她僵立在原地,眼睁睁看着殷红的血珠从他破损的指节不断渗出,接连砸在冰冷的地砖上,溅开一朵朵细小却刺目的血花。
嗒。
嗒。
每一声轻响,都像重锤砸在她的心上。
他竟……竟用这种方式宣泄怒火。未曾伤她分毫,却将所有的暴戾与痛苦,尽数返还自身。
萧衍重重靠倒在榻柱上,紧闭着眼,脸色灰败如纸,胸膛因剧痛和未平的怒气而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嘶哑的杂音。那只受伤的左手无力地垂着,鲜血顺着指尖蜿蜒流淌,触目惊心。
恨意?早已碎得拼凑不起。
恐惧?依旧盘踞,却掺杂了更多难以言喻的震撼与……一种尖锐的、不受控制的刺痛。
苏窈看着那不断涌出的鲜血,看着他因忍痛而紧绷到极致的侧脸和微微颤抖的唇线,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却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她几乎是踉跄着扑到一旁的多宝格前,手指颤抖得厉害,胡乱翻找出太医留下的金疮药和干净的纱布。然后,她端着药瓶和纱布,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如同靠近一头重伤濒死却依旧危险的猛兽般,挪回到他面前。
他依旧闭着眼,似乎对她的靠近毫无所觉,又或许是无力理会。唯有那紧蹙的眉头和不断滴血的手,昭示着此刻正承受的巨大痛苦。
苏窈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哽咽和巨大的恐慌,极其小心地、试探地伸出手,指尖冰凉,轻轻触碰了一下他流血的手腕。
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猛地一僵!眼睫剧烈颤动了一下,却并未睁开,也未挥开她,只是那紧抿的唇线抿得更紧,下颌绷出凌厉的线条。
这默许的姿态给了苏窈一丝微弱的勇气。她颤抖着,用纱布小心翼翼地蘸去他手背上淋漓的鲜血,露出底下皮肉翻卷、指骨甚至隐约可见的可怖伤口。她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眼眶发热,却强行忍住,将金疮药粉仔细地、一点点洒在伤口上。
药粉触及伤处的刺痛让他猛地倒抽一口冷气,手臂下意识地想要蜷缩,却被他用强大的意志力强行抑制住,只是肌肉绷得死紧,额角冷汗涔涔。
苏窈的心跟着狠狠一揪,动作愈发轻柔,几乎屏住了呼吸。她用纱布一圈圈,极其笨拙却异常仔细地,开始为他包扎。动作间,她的指尖不可避免地多次擦过他冰冷皮肤上未伤的部位,那触感让她指尖发麻,心慌意乱。
整个过程中,萧衍始终未曾睁眼,也未曾开口。只是任由她动作,呼吸沉重而压抑,仿佛在忍受一场酷刑,又像是在确认某种虚无的慰藉。
暖房内一时只剩下她细微的包扎声和他压抑的呼吸声。
直到最后一下包扎完成,打上一个略显松垮的结。
苏窈如同耗尽了所有力气,缓缓松开了手,后退一步,低着头,不敢看他,声音微不可闻:“……好了。”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
萧衍却忽然毫无预兆地伸出了那只刚刚包扎好的手!动作快得惊人,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强势,一把攥住了她欲要缩回的手腕!
力道不大,甚至因伤而显得有些虚软,却异常固执,不容她挣脱。
苏窈猛地抬头,撞入他不知何时已然睁开的眼眸中!
那双凤眸依旧赤红,盛满了未散的痛楚、深切的疲惫,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翻滚的、近乎偏执的……暗潮。他死死盯着她,目光从她惊慌的脸,移到她被他攥住的手腕,再移到她刚刚为他包扎好的、缠着白色纱布的手上。
四目相对,空气凝固。
他攥着她的手腕,许久未动。然后,他极其缓慢地、用一种嘶哑的、带着血腥气的低沉嗓音,一字一句道:
“……谁准你……包扎了?”
苏窈的心脏骤然停跳!他……他又要发怒?!
然而,他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彻底怔在原地,如遭雷击——
“既然包了,”他盯着她,眸色深得如同化不开的浓墨,里面是汹涌的、令人窒息的情绪,“……就不准解开。”
“……”苏窈瞳孔放大,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他不再说话,只是就那样死死攥着她的手腕,目光偏执而深沉,仿佛要通过这接触,将这短暂的、由血与痛维系着的脆弱联系,烙进彼此的骨血里。
恨意如潮,早已退得干干净净。
露出的,是血沃的荒原,硝烟弥漫的战场。
而此刻,荒原之上,他用一只鲜血淋漓的手,攥住了一点冰冷的、却真实存在的……暖意。
并以最蛮横的方式,下令……不准离开。
(第八十五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