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雀台的死寂,因那枚猝然现于眼角的胭脂痣,骤然变得粘稠而令人窒息。苏窈僵立在铜盆边,水面倒映的那点嫣红,如同鬼魅的烙印,灼得她双眼刺痛,四肢百骸瞬间冰冷。她徒劳地用力擦拭,那颜色却仿佛从血肉深处透出,纹丝不动。
什么时候有的?
是昨夜被他咳出的鲜血溅上时?还是更早,在他强塞锦被、笨拙簪发、抑或是……在那生死边缘一句“答应你”之时?
她不知道。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猛地抬起头,目光惶然无助地投向榻上。
萧衍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一瞬不瞬地看着她。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里,所有复杂的情绪在刹那间沉淀,最终化为一种深沉的、几乎令人胆寒的……了然与一种不容置疑的……专注。他脸上并无惊诧,也无厌恶,仿佛看到的不是一道突如其来的妖异印记,而是一件……早已预料、甚至等待已久的事物。
他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模样,看着她指尖将眼角那点皮肤擦得通红,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别擦了。”他开口,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甚至是一丝极淡的、几不可察的命令,“擦不掉的。”
苏窈的动作猛地顿住,泪水瞬间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她看着他,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萧衍不再看她,目光转向侍立角落、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团阴影的福海。
“镜子。”他吐出两个字,简短,冰冷,不容置疑。
福海一个激灵,几乎是连滚爬爬地扑到多宝格前,手忙脚乱地取下一面靶镜,颤抖着躬身捧到萧衍面前,头垂得极低,不敢抬眼。
萧衍并未去接那镜子,只是用目光示意了一下苏窈的方向。
福海立刻会意,转向苏窈,将靶镜小心翼翼地递到她眼前,手臂因恐惧而微微颤抖。
苏窈看着那面递到眼前的银镜,镜面光滑,清晰地映出她苍白惊惶的脸,和右眼眼角下那枚嫣红刺目的胭脂痣。比水中倒影更加清晰,更加……无处遁形。
她倒抽一口冷气,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却被身后冰冷的桌沿抵住,无处可逃。
“拿着。”萧衍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压力,“看清楚。”
苏窈颤抖着伸出手,接过了那面沉甸甸的靶镜。冰凉的银柄握在手中,却烫得她心慌。她被迫看着镜中的自己,看着那枚凭空多出的、妖异般的印记,泪水无声滑落,滴落在镜面上,扭曲了影像。
暖房内一片死寂,只有她极力压抑的、细微的抽噎声。
萧衍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看着她对着镜子流泪,看着她眼中的惊骇、茫然与屈辱。他沉默着,许久,才极低地开口,声音嘶哑,却字字清晰,砸在凝固的空气里:
“从今日起,”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眼角的痣,那眼神深邃得仿佛要将她吞噬,“你就待在朕的眼皮子底下。”
“哪里,”他加重了语气,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抗拒的帝王意志,“也不准去。”
话音落下,他便不再看她,重新阖上眼,眉宇间只剩下深重的、仿佛承载了一切的疲惫,仿佛方才那番近乎审判的宣告,已耗尽他所有气力。
苏窈独自站在原地,手中银镜沉重如铁,镜中那枚胭脂痣嫣红刺目。
恨意如潮,早已退得干干净净。
露出的,是血沃的荒原,硝烟弥漫的战场。
而此刻,荒原之上,战场之中,一面冰冷的银镜,照见了一个被彻底锁死的未来。
那枚胭脂痣,不再是莫名的印记。
而是帝王钦定、无处可逃的……囚印。
(第八十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