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镜第三次亮起时，没再铺陈洪荒的壮阔，也没聚焦人间的烽烟，而是落在了凌霄殿后的一处暖阁。
暖阁里没设玉阶宝座，只摆着一张寻常的梨花木桌。昊天已换下玄色帝袍，穿了件月白常服，正看着嬴政教扶苏辨认一幅《秦疆域图》。图上用朱砂标着当年秦灭六国的路线，嬴政指尖点在河西之地：“这里是商鞅变法后拿下的第一块要地，当年将士们踏冰渡河时，雪都染成了红的。”扶苏俯着身，笔尖在图旁记着什么，忽然抬头问：“祖父，您当年立天庭时，是不是也像父王定郡县制一样，要把四海八荒的规矩都理清楚？”
昊天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茶雾模糊了他的眉眼，声音却比前两次观影时更温和：“差不多。只是天庭的‘郡县’，是给神、仙、妖、人划了各自的地界——神掌秩序，仙修自身，妖守山林，人过烟火日子，谁也别越界扰了旁人。”
这话落在水镜外，云梦江氏的渡口边，江澄忽然哼了声。魏无羡当年护着温氏残部往乱葬岗去时，不就是想给“越了界”的温氏老弱划块安身的地？那会儿百家骂他离经叛道，如今听天帝说这原是三界的根本规矩，江澄喉结滚了滚，没再往下说。蓝忘机却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里带着点了然——当年乱葬岗的草屋，原来早暗合了帝尊骨子里的“秩序”，只是那时的魏无羡还没想起自己该怎么立规矩，只凭着本能想护人。
暖阁的门被轻轻推开，瑶池走进来，手里捧着个锦盒：“阿政，扶苏，你们看谁来了？”
盒盖打开，里面躺着两缕魂光，一缕带着武将的悍气，一缕透着文臣的沉稳。嬴政一看就愣了：“蒙恬？李斯？”魂光聚成形，正是秦朝的大将军蒙恬和丞相李斯。蒙恬对着嬴政单膝跪地，声音发颤：“陛下！老臣……竟还能再伺候陛下！”李斯也红了眼眶，对着昊天和瑶池躬身：“罪臣李斯，叩见天帝，叩见王母。”
昊天摆了摆手：“你俩在人间时功过自有定论，但若非你们辅佐阿政定了天下，人间的‘秩序’也难成气候。到了天庭，便帮着打理下人间与天庭的文书往来吧。”
这时水镜忽然分了岔，一边仍照暖阁，一边却飘到了阐教的玉虚宫。哪吒正站在元始天尊面前，身上的莲花战甲还沾着点刚练兵的尘土。元始天尊指着案上一面铜镜：“你既已记起前尘，便该知道这‘照妖镜’的用处。日后人间若有妖邪乱了规矩，你得去管。”哪吒接过镜子，忽然问：“师尊，当年我在陈塘关剔骨还父，是您让太乙真人用莲藕给我重塑的身？”元始天尊瞥了他一眼：“不然留着李靖那老东西哭天抢地？你是天庭的战神，哪能真就那么没了。”
这话逗笑了水镜外不少人。聂景仪扒着蓝启仁的袖子小声说：“原来哪吒三太子还有这么段事？比话本里还热闹！”蓝启仁板着脸没说话，心里却暗道——难怪霍去病当年敢带着几百人就闯匈奴大营，这骨子里的悍劲，原是打娘胎（哦不，莲藕身）里带来的。
画面又转，这次到了方寸山。菩提老祖正对着一株刚发芽的桃树出神，身后忽然传来“咻”的一声，一道金光闪过，是学成归来的石猴。石猴蹲在桃树枝上，啃着桃子含糊道：“师父！俺老孙在花果山称王了！以后谁也欺负不了俺！”菩提老祖没回头，只轻声说：“你记住，若有朝一日你闯了祸，别说是我徒弟。”石猴满不在乎地晃尾巴：“放心！俺才不闯祸！”
可谁都知道后来他闹了天宫。水镜外的兰陵金氏那边，金麟台的石阶上，金光瑶正捏着袖子笑——他原以为魏无羡已是顶会惹事的，没想到这石猴更厉害。可笑着笑着，又想起水镜里昊天看石猴时那藏在冷脸下的眼神，忽然觉得不对——当年孙悟空大闹天宫，玉帝虽派兵降他，却始终没下死手，莫不是……
暖阁里的昊天像是应了他这念头似的，忽然对着瑶池笑了笑：“那猴头，当年在方寸山时就爱爬树，如今在五行山下压了五百年，怕是早憋坏了。”瑶池嗔了他一眼：“还说呢，当年是谁被他闹得在凌霄殿上摔了玉圭？”嬴政和扶苏都忍不住笑了，暖阁里的气氛软得像团云。
最后水镜定格在一处星河下。昊天牵着瑶池的手，嬴政和扶苏跟在身后，蒙恬、李斯的魂影立在两侧，远处哪吒正提着火尖枪练枪，枪尖划过夜空，溅起一串火星，像极了人间的烟火。星河对岸，似乎能看见花果山的轮廓，隐约有猴子的叫声传来。
水镜暗下去时，没人再说话。
云深不知处的雅室里，蓝曦臣给蓝忘机斟了杯茶：“忘机，你看明白了？”蓝忘机握着茶杯，指尖摩挲着杯沿，轻声道：“明白了。”
明白了魏无羡在乱葬岗的苦，不是白受的——那是帝尊历劫时，把冷漠都剥了，只留着“护人”的软肋，才会疼，才会难。明白了他后来跳崖魂飞魄散，不是结束，是回到了该回的地方，捡起了本该属于他的身份。
莲花坞的码头边，江澄对着水面扔了颗石子，石子“咚”地沉下去，像沉下了十六年的堵心。他想起魏无羡当年在云梦时，总爱抢他的枇杷，总爱对着江厌离喊“师姐”，那会儿多鲜活啊——原来那鲜活不是假的，是帝尊落在人间的一点真性情，没被洪荒的冷风吹散，也没被天庭的规矩磨掉。
不夜天的峰顶，百家修士慢慢散了。有人说“原来夷陵老祖是天帝”，有人叹“秦始皇竟是天帝的儿子”，可更多人记着的，是暖阁里嬴政教扶苏看地图的样子，是哪吒对着元始天尊问“重塑身”的样子，是石猴蹲在桃树上啃桃子的样子。
三界的风还在吹，乱葬岗的草早枯了又青，凌霄殿的玉阶依旧亮得照人。可打这以后，再没人把“魏无羡”当成个单纯的“邪魔外道”，也没人把“玉皇大帝”当成个只知规矩的冷硬天帝。
他们都知道了——哪怕是站在三界之巅的人，也有过落在尘埃里的疼；哪怕是曾被千夫所指的人，骨子里也藏着定秩序、护众生的仁。
这星河长明，人间烟火，原就是有人先扛过了乱葬岗的苦，才撑得起凌霄殿的暖。而那些看过水镜的人，往后再抬头看天，总会想起——最厉害的神，也有最软的牵挂；最坎坷的路，到头来，都是往“圆满”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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