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

她去他常去的酒肆打听，掌柜的摇头说许久未见；去他送药材的药铺询问，伙计说那位公子只托人送过一次货，再无音讯。她像个迷路的孩子，在长安的街巷里兜兜转转，总觉得下一个转角就能看到那抹玄色身影，笑着对她说：“星沂，我回来了。”

萧烬年失踪后的第三个春天，许星沂收到了一个包裹。

包裹是从边关寄来的，牛皮纸被长途跋涉磨得发毛，寄件人一栏空着，只有驿站的火漆印还清晰。她拆开时手指都在抖，里面只有一件叠得整齐的玄色锦袍，和一本泛黄的日记。

锦袍的袖口处有一道深深的刀痕，边缘被血染成了暗沉的褐色，洗不褪的血迹像极了那年上元节她失手掉落的兔子灯，在记忆里晕开一片红。她颤抖着翻开日记，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笔锋凌厉，却带着她从未见过的沉重，仿佛每一笔都蘸着血泪。

“元年三月，遇星沂于上元节。她笑起来时，眼里有光，像极了家乡的星辰。那时城防图刚绘制完成，叛军异动初显，我以为此生只会与刀剑为伍，却没想过，会为一个人的笑失神。”

“元年五月，太医说她寒症难治，需常年服药。我寻遍天下药材，长白山的野参，昆仑墟的雪莲，只求她能多活一日。库房的密信堆成了山，敌军已在边境集结，可我看着她煎药的侧脸，竟第一次生出了贪生的念头。”

“元年十月，叛军异动，长安危在旦夕。我身为将军，当以家国为重，可看到星沂的笑，竟有了退缩的念头。城楼上的风很冷，我握紧佩剑，想着她药炉里飘出的药香，忽然觉得这城，值得用性命去守。”

“二年正月，星沂染风寒，高热不退。我守了她三日三夜，怕她就这么睡过去，再也醒不来。军报一封封传来，催我即刻奔赴前线，我却第一次违抗了军令。

幸好，她醒了。我悄悄离开时，雪下得很大，脚印会被很快覆盖，她不会知道我来过。”

“二年七月，瘟疫爆发。星沂要去疫区，我拦不住。只能陪着她，护着她，哪怕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看着她为病患诊治时专注的模样，忽然明白，她的守护，是救死扶伤，我的守护，是护她周全，护这长安万家灯火。”

“二年十一月，叛军攻城。陛下命我死守城门，拖住敌军，为援军争取时间。此去九死一生，可我答应过星沂，要陪她去青山。城楼上的鼓声震耳欲聋，我握紧长戟，想着她或许正在灯下煎药，等着我回去。”

“二年十一月廿三，城破。敌军主帅就在眼前，我若杀了他，或许能为长安换来一线生机。长戟刺入敌腹时，我仿佛看到了上元节的花灯，看到了她递过来的兔子灯。只是，再也不能陪星沂看花灯，再也不能对她说那句‘我喜欢你’了。”

“星沂，若有来生，我定不会再负你。不必守城，不必赴死，只做个寻常书生，陪你看遍青山。”

日记到这里戛然而止，最后一页上有几滴暗红的血迹，晕染了字迹，像极了那年深秋他手臂上流淌的血，也晕染了许星沂的视线。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他身上总有血腥味，为什么他看她的眼神里总有化不开的忧虑，为什么他说要去做一件必须做的事。

他不是失踪了，而是永远消逝。像战场上燃尽的烽火，像冬夜里熄灭的烛火，像她药炉里烧尽的药渣，再也寻不到踪迹。

他死在了那个大雪纷飞的冬日，死在了长安的城门下，死在了她还没来得及说爱他的时候。

原来，从她认识他的那天起，他就已经是个死人了。元年三月的上元节，他刚从前线回来，带着一身硝烟；

她以为的朝夕相伴，不过是他在烽火间隙偷来的片刻温存；她记忆里的温柔守护，竟是一个将死之人，用尽最后力气编织的美梦。

“萧烬年……”她抱着那件染血的锦袍，瘫坐在地上，泪水汹涌而出，浸湿了衣襟，“你这个骗子……你说过要陪我去青山的……你说过要一起守护长安的……”

可回应她的，只有空荡荡的房间，和窗外呜咽的风声，像谁在低低地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