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春晓的二楼雅间，临窗处挂着浅绿帘，将窗外的寒风与喧嚣轻轻隔开，只漏进几缕暖融融的阳光，洒在铺着暗红绒毯的地面上
雅间内陈设雅致，梨花木圆桌旁摆着软垫，桌上放着青瓷茶盏与一个天青色瓷罐，空气中隐约飘着淡淡的香粉气息，清雅宜人
掌柜亲自引着若璃与傅恒进门，一路弓着腰，语气恭敬得不敢有半分怠慢：“太后娘娘、傅大人，您二位先坐，小的这就吩咐人把炭火再添旺些，保准让您二位歇得舒坦。”
待两人在软垫上坐定，他又细心地拉上半幅软帘，才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生怕扰了二人的清净
……
若璃刚坐下，便将装青梅脯的紫菀色浮光锦锦囊放在桌上，目光落在了那个天青色瓷罐上
她伸手拿起瓷罐，指尖触到冰凉的瓷面，轻轻旋开描金罐盖——一股清新的气息瞬间漫了出来，像是瞬间闯进了初夏清晨的浆果花园
……
先是清冽的绿意裹着露水的湿润，从鼻尖漫进心底，仿佛刚用指尖拂过沾着晨露的黑醋栗枝叶；紧接着，柔婉的玫瑰甜香轻轻缠了上来，不浓不艳，恰好中和了枝叶的凉，像撞见一丛在晨光里盛放的粉玫瑰
最后，是黑加仑的鲜活气息涌过来，似刚咬破饱满的果子，甜意混着微酸在舌尖散开，所有气息揉在一处，既有草木的清爽，又藏着花果的软甜，连雅间里的风都似变得轻快起来
若璃闭着眼深吸了一口，眼底泛起笑意，轻声道：“黑醋栗叶的清、玫瑰的甜，还有黑加仑的鲜活，这香粉调得真不错，闻着就让人心里敞亮。”
……
傅恒坐在一旁，看着她眉眼弯弯的模样，伸手替她拢了拢斗篷的狐毛领，语气带着几分宠溺：“喜欢的话，待会儿让掌柜多备几罐，带回万方安和慢慢用。”
话音刚落，雅间的门被轻轻推开，先前跟在身后的侍卫端着食盒轻步走进来，将里面的东西一一摆在桌上：琥珀色的洛神花山梨清露装在白玉盏里，透着清甜
裹着糖霜的山楂糖码在青瓷碟中，红得诱人；蜜柚酥层层酥脆，还冒着淡淡的柚香；龙井虾仁莹白翠绿，茶香扑鼻；醋鱼排骨色泽红亮，酸甜的气息勾得人食欲大开
……
侍卫摆好食物，躬身行了一礼，低声道：“娘娘，傅大人，您吩咐买的吃食都在这儿了，小的就在门外候着，您有任何吩咐，随时叫属下就行。”
说罢，便轻手轻脚地退出雅间，将门轻轻合上，侍立在门外
若璃看着桌上的吃食，眼底的笑意更浓，拿起一支山楂糖递到傅恒嘴边，语气带着几分娇憨：“你也尝尝，这山楂糖看着就甜，正好配着牛乳茶吃。”
傅恒顺从地张口，酸甜的糖味在舌尖化开，看着眼前人的笑脸，只觉得这寻常的市井滋味，比任何山珍海味都要香甜
……
若璃刚拿起白玉盏抿了口洛神花山梨清露，目光无意间扫过楼下，忽然顿住，随即轻笑出声：“嗯？韶光？”
傅恒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楼下柜台前，沈韶光正站在那儿挑口脂——她身着一身杏粉云锦石榴花袄裙，裙摆上的石榴花绣得鲜活欲滴，发间别着支石榴花苹果缀海棠果绒花，绒花做得栩栩如生，衬得她面色莹润
若璃看着她专注挑拣口脂的模样，忍不住弯了弯唇，心里暗笑：果然，对于她们这些来自现代的女人来说，口红从来都是必不可少的东西，新的一年，自然要选新口脂才称心
……
沈韶光身边还站着个男子，身着钴蓝云锦回纹束腰常服，玄色腰带勾勒出挺拔身形，正是前些日子与郦家姐妹谈合作的柴安
若璃的目光再往下移，又瞧见了五福甜羹铺的郦家四姐妹——郦寿华的浅蓝袄裙、郦康宁的浅绿袄裙、郦好德的浅紫袄裙、郦乐善的浅红袄裙，在人群里格外显眼
更巧的是，杨羡与程少商也在，杨羡穿着常日里的褚红云锦宝相花纹常服，程少商则是一身淡粉云母锦袄裙，两人正站在香粉柜台前，程少商身边还挨着武穗禾，橙红牡丹纹袄裙在人群里格外亮眼
……
“三春晓可真热闹。”若璃转头对傅恒笑道“新的一年，大家都想讨个好彩头，衣裳要新的，首饰要新的，连胭脂水粉都得挑支新的，倒也有趣。”
傅恒顺着她的话轻笑点头，目光却又落回楼下，眉峰微蹙——方才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儿楼下的人似乎起了争执？
隐约能看到武穗禾皱着眉，郦家姐妹围在一旁，气氛好像有些僵
若璃也察觉到不对劲，凑到窗边仔细看了看，眼底满是不解：“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是因为一盒胭脂？可杨羡与少商都不是小气的人”
……
楼下的气氛早已没了方才的热闹，反倒透着几分紧绷
沈韶光站在柴安身侧，看着眼前的场景，眼底满是无奈——不过是买盒香粉，怎么就闹到了这步田地？
……
柴安将沈韶光稍稍护在身后，目光带着几分审视看向郦乐善，心里暗自盘算：先前还觉得郦寿华沉稳、有巧思，想着年后好好合作，可郦乐善这性子也太不知所谓了，连侯府千金都敢冲撞，这样下去，后续的合作怕是要暂时搁置才行，免得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程少商被杨羡和武穗禾护在身后，看着地上摔碎的香粉罐，白色的香粉撒了一地，还沾了些在武穗禾的袄裙上——那是她刚帮武穗禾选的“桃花风露枇杷香”，据说还是三春晓今年的新货，没想到刚拿到手，就被匆匆跑过来的郦乐善撞掉了
……
“你出门是没带眼睛吗？”武穗禾看着郦乐善，语气里满是不耐，想起上次在玉翠楼的事，火气更盛，“上次在玉翠楼的巴掌还没让你学乖？走路都不知道看着点人，横冲直撞的，现在还敢瞪我？”
“实在对不住，武姑娘。”郦寿华赶紧上前一步，对着武穗禾福身致歉，语气诚恳，“是我们的不是，小妹刚才买了新香粉，一时高兴过头，没注意看路，才撞到了您。您大人有大量，别跟她一般见识，我们愿意照价赔偿您的香粉。”
……
郦康宁和郦好德也连忙跟着道歉，一个帮着扶寿华，一个拉着还想出言反驳的乐善，连声说：“真的对不起啊武姑娘，是我们没看好小妹，您别生气，赔偿的事我们一定办好。”
“赔偿？”郦乐善终于忍不住挣开好德的手，眼眶泛红，声音带着委屈，却又透着几分不服气，“可我们的香粉也摔了啊！那是我们攒了好久的零钱，足足三十两银子买的！凭什么只让我们赔她的？”
她说着，还忍不住看了眼杨羡，像是想从他那里得到些回应
……
“乐善！”郦好德赶紧拉住她，用力捏了捏她的手腕，示意她别再说话——这时候还计较这些，不是火上浇油吗？
程少商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尤其是郦乐善看向杨羡的那一眼，心里满是无力与不解
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每次遇到郦乐善，都会闹得不愉快；更不明白，郦乐善为什么总是盯着杨羡，连这种时候都要刻意看他一眼
沈韶光和柴安都被郦乐善的话愣了一下，心底不约而同地叹气——这位郦四姑娘，怎么就这么拎不清呢？
民不与官斗，何况对方还是侯府千金，这会儿软和点说句好话，武穗禾素来重体面，肯定不会真的为难她们，可她偏要死磕着讲道理，这不就是自讨苦吃吗？
杨羡看着郦乐善一脸不服气的模样，眼底的嘲讽更浓，往前站了一步，语气冷得像腊月的寒风：“你倒是先算算，该赔多少。”
他伸手指了指地上摔碎的香粉罐，又扫过武穗禾袄裙上沾着的香粉印：“这罐‘桃花风露枇杷香’是三春晓今年的头牌新货，一罐就要五十两；穗禾身上穿的橙红云锦牡丹纹袄裙，那料子是上等云锦，一匹就要五十两，如今沾了香粉，怕是没法再穿了——加起来一共一百两，你赔吧。”
他顿了顿，语气更添了几分压迫感：“若是拿不出这一百两，也行，咱们现在就走一趟府衙，请府尹大人评评理，看看平民冲撞侯府千金、损毁贵重物品，该怎么处置。”
一旁的沈韶光和柴安听到“一百两”这个数，都下意识看向郦家姐妹——果然，郦寿华、郦康宁的脸色瞬间白了几分，连郦好德都攥紧了衣角，眼底满是慌乱
郦乐善更是惊得瞪大了眼睛，嘴唇嗫嚅着，显然没料到会是这么大一笔数目——一百两对靠甜羹铺谋生的她们来说，无疑是笔沉重的负担，怕是要攒上好一阵子才能凑齐
……
杨羡的目光直直刺向郦乐善，语气里满是警告：“我劝你看清楚自己的身份，别总想着管不该管的事、去不该去的地方。以后像玉翠楼、三春晓这种贵人常来的地方，最好别再踏进来，省得自己惹了麻烦不说，还连累家里人招灾。”
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块碎银放在柜台，算是付了自己和程少商、武穗禾的账，随即转身握住程少商的手，又对武穗禾递了个眼色：“咱们走。”
临出门前，他又回头看了郦乐善一眼，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那一百两，三日内送到平顺侯府武家。别忘了，若是过了期限没送到，或者想耍赖，就别怪我们不客气，到时候，你们一家最好趁早滚出京城。”
话音落下，他便带着程少商和武穗禾大步走出三春晓，留下郦家姐妹僵在原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连周围看热闹的客人都不敢再议论，只悄悄散去，大堂里只剩下满地狼藉的香粉，和郦乐善强忍的哽咽声
……
就在郦家姐妹僵在原地、满心慌乱时，三春晓的楼梯处忽然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先前守在二楼雅间外的一名侍卫，不知何时下了楼，在楼梯口静静看了片刻楼下的动静，才缓步走了过来
他径直走到沈韶光面前，身姿挺拔，语气恭敬却不失分寸：“沈姑娘，楼上雅间的夫人有请。”说罢，目光又转向一旁的柴安，稍作停顿后补充道，“公子若是方便，也一并请上来吧”
沈韶光听到“夫人有请”，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她心里几乎立刻笃定，楼上的“夫人”定是太后娘娘
毕竟在京城，能让侍卫这般恭敬对待、还特意点名找她的，除了那位曾去过沈记绒花铺、待她格外温和的太后娘娘，再无旁人
她连忙点头：“好，我这就上去”
柴安看着沈韶光眼底难掩的欣喜，又打量了一眼侍卫的气度——那侍卫身着利落劲装，言行间透着一股久在贵人身边的沉稳，绝非普通人家的护卫
他心里暗自思忖：不管这位“夫人”是谁，定是非富即贵的人物，能沾沈韶光的光见上一面，或许也是个机会。于是他也跟着点头，语气客气：“那便沾沈姑娘的光，叨扰了。”
……
一旁的郦乐善见侍卫要带沈韶光和柴安上楼，像是突然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挣开郦寿华的手，快步冲到侍卫面前，语气带着几分急切的恳求，几乎是求救般说道：“这位大哥！我们……我们能不能也去见见那位夫人？去年夫人和她家里人，还去过我们五福甜羹铺用甜羹，我们都认识的！”
她心里笃定楼上的“夫人”就是太后娘娘——毕竟能让侍卫如此恭敬、还与沈韶光相识的，唯有那位身份尊贵的太后娘娘
若是能见到太后，说不定能求太后帮忙说情，免去那一百两赔偿，甚至让杨羡收回“滚出京城”的狠话
……
沈韶光被郦乐善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柴安更是眉头紧蹙，眼底闪过一丝不悦——郦乐善这般冒失，若是惊扰了楼上的贵人，不仅帮不了她们自己，还会连累他和沈韶光
侍卫面无表情地侧身避开郦乐善的拉扯，语气冷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夫人只明确请了沈姑娘，顺带请沈姑娘身边的这位公子。其余人，不便叨扰。”
说罢，便不再看郦家姐妹，对着沈韶光和柴安做了个“请”的手势，转身领着二人往二楼雅间走去
……
郦寿华连忙上前，一把将还想追上去的乐善拉了回来，压低声音、又气又急地斥道：“你疯了？那位夫人身份尊贵，哪是咱们能随便求见的？你这般莽撞，若是惹得贵人不快，咱们一家才是真的要完了！”
郦康宁和郦好德也赶紧上前按住乐善，生怕她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大堂里的气氛，又沉了几分
……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