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十分的闹钟还没响,姜逢已经醒了。
窗帘没拉严,淡青色的天光从缝隙里钻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她盯着那道光看了会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枕头边的笔记本——正是昨天在文具店买的那本,封面是浅蓝的天空,印着几缕白色的云。
最后还是没写下一个字。
她翻身坐起来,窗外已经传来零星的鸟鸣,混杂着楼下早点摊支起油锅的滋啦声。这是她重生回来的第二天,一切都熟悉得让人心安,又因为某个变量的出现,处处透着微妙的陌生。
严浩翔。
这个名字在舌尖打了个转,姜逢猛地掀开被子下床,赤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才惊觉自己又在想他。
镜子里的女生穿着宽大的白色T恤,头发乱糟糟地翘着,眼底带着点没睡醒的青黑。这是十七岁的姜逢,还没经历过后来那些兵荒马乱,脸上的婴儿肥没褪尽,眼神干净得像一汪水。
她打开衣柜,最显眼的位置挂着蓝白相间的校服。昨天放学前,严浩翔已经领了校服,按照老师的要求,今天必须穿。
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他穿校服的样子。宽大的校服穿在他身上,应该也遮不住那挺直的脊背,领口或许会规规矩矩地系着扣子,露出一点清晰的锁骨轮廓……
姜母(周凤伊)“姜逢!发什么呆呢!”
母亲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带着锅铲碰撞的脆响:
姜母(周凤伊)“快点洗漱吃饭,再磨蹭要迟到了!”
姜逢“知道了。”
姜逢慌忙应着,拉开抽屉翻出校服裤子,指尖碰到布料时,忽然想起昨天傍晚,他靠在梧桐树上等她的样子。白色的校服衬衫被夕阳染成暖金色,袖口随意地卷到小臂,露出一截干净的皮肤。
脸颊又开始发烫。
她胡乱套上校服,对着镜子把扣子系到最上面一颗,衣领蹭得脖颈有点痒。镜子里的少年身形单薄,蓝白校服衬得肤色愈发白皙,只是那双眼睛里,还藏着点没散去的迷茫。
上一世的这个时候,她正趴在书桌上赶作业,抱怨着永远做不完的习题和永远不够用的时间。那时候的她从没想过,有一天能重新站在十七岁的清晨,连穿校服这件事,都变得值得珍惜。
餐桌上摆着小米粥和煎蛋,母亲把一个剥好的鸡蛋塞进她手里:
姜母(周凤伊)“昨天回来就蔫蔫的,是不是不舒服?”
姜逢“没有,就是有点累。”
姜逢咬了口鸡蛋,蛋黄的香气在嘴里散开。上一世母亲因为常年劳累,后来得了很严重的胃病,连煎蛋都很少吃。她看着母亲眼角还没那么深的皱纹,突然觉得鼻子有点酸。
姜母(周凤伊)“高二了是累。”
母亲叹口气,往她碗里舀了勺粥,
姜母(周凤伊)“但也不能松懈,你爸出差前还念叨着,让你别老熬夜……”
姜逢“知道了妈,我会注意的。”
姜逢赶紧点头,把剩下的鸡蛋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
姜逢“我吃饱了,上学去了。”
她抓起书包冲出家门,楼道里的声控灯被脚步声惊醒,昏黄的光线下,楼梯扶手的漆皮剥落了好几块,露出里面深色的木头。这是住了十几年的老楼,每一块斑驳的墙壁,每一级磨损的台阶,都刻着她的记忆。
只是以前从未留意过,原来清晨的楼道里,能听到隔壁奶奶咳嗽的声音,能闻到三楼阿姨家煎油条的香味。
走到巷口时,姜逢下意识地停了脚步。昨天傍晚和严浩翔分开的地方就在前面,斑驳的墙壁上,爬山虎的叶子上还挂着晨露,在晨光里闪着细碎的光。
他今天会走这条路吗?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按了下去。怎么可能这么巧,他们虽然住得近,但上学的路线未必重合,而且……她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姜逢甩了甩头,加快脚步走出巷子。清晨的街道已经热闹起来,骑着自行车的上班族叮铃铃地按着车铃,卖豆浆的三轮车旁围了几个早起的老人,空气里飘着豆浆的甜香和油条的油香。
她走到公交站,等车的人不多,大多是和她一样穿着校服的学生。姜逢靠在站牌上,掏出手机看时间,屏幕上显示六点四十分,离早读还有半个小时。
上一世她总是掐着点出门,一路狂奔到教室,经常被值日的同学记名字。这一世,她想慢慢来,好好看看这条路。
23路公交车迟迟没来,姜逢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街道对面,忽然定住了。
晨光穿过路边的梧桐树,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树影里,一个穿着蓝白校服的身影正慢慢走过来。
是严浩翔。
他背着黑色的双肩包,校服穿得整整齐齐,领口的扣子系得一丝不苟,背着光的侧脸轮廓分明,碎发被风吹得微微晃动。他走得不快,眼神平视着前方,像是在想什么心事。
姜逢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下意识地往站牌后面躲了躲。
他怎么会在这里?
这条路确实通往学校,但并不是最近的那条。而且按照他昨天说的住址,应该走另一个方向才对。
难道……他也是来等公交的?
这个想法让她的心跳更快了。她偷偷从站牌后面探出头,看着他越走越近,脚步沉稳,白色的球鞋踩在人行道的砖块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脚步顿了顿,抬眼望过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姜逢像被抓包的小偷,慌忙低下头,手指紧张地抠着书包带。耳朵里嗡嗡作响,连周围的嘈杂声都好像消失了。
脚步声停在了她面前。
严浩翔“早。”
清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点清晨的微哑,像一片羽毛轻轻扫过心尖。
姜逢猛地抬起头,撞进他平静的眼眸里。他的眼睛很亮,晨光在里面跳跃,看得清里面自己有些慌乱的影子。
姜逢“早,早上好。”
她结结巴巴地回应,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
严浩翔微微颔首,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往旁边站了站,和她隔着半米的距离,也靠在了站牌上。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沉默。
姜逢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混着阳光晒过的味道,和昨天在教室里闻到的一样。她偷偷用眼角的余光看他,他正望着马路对面,侧脸的线条在晨光里显得格外柔和,睫毛很长,投下一小片浅浅的阴影。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个问题像小虫子一样在心里爬。记忆里的高二下学期,根本没有严浩翔这个人。他像是凭空出现的,带着一身清冷的气息,闯进了她原本已经注定好的人生轨迹。
是因为她的重生吗?还是说,上一世的她,错过了太多东西?
姜逢“你也等23路?”
姜逢终于忍不住,小声问道。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显得她好像很在意似的。
严浩翔转过头看她,眼神里没什么情绪:
严浩翔“不是,我走路去学校。”
姜逢“哦。”
姜逢低下头,心里更困惑了。走路的话,他完全没必要绕到这里来。
23路公交车终于来了,车门打开,下来几个乘客。等车的学生们涌了上去,姜逢犹豫了一下,没有动。
她也想走路去学校了。
严浩翔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在她身边轻声说:
严浩翔“一起?”
姜逢猛地抬头,对上他带着点询问的目光,心脏砰砰直跳,几乎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姜逢“好。”
说完又觉得太急切,慌忙补充道:
姜逢“反正……也不急着走。”
他没接话,只是微微勾起了嘴角,像是在笑。那笑容很淡,快得像错觉,却让姜逢的心跳漏了一拍。
两人并肩走在人行道上,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晨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斜斜地铺在地上,偶尔会因为脚步的移动而轻轻碰在一起。
姜逢“你住的小区,离这里挺远的吧?”
姜逢没话找话,试图打破沉默。
严浩翔“还好,走路二十分钟。”
严浩翔的声音很平静,
严浩翔“你呢?”
姜逢“我更近,十分钟就到了。”
姜逢说
姜逢“以前总坐公交,今天想走走。”
严浩翔“嗯。”
他应了一声,目光落在路边的早点摊上,
严浩翔“这里的豆浆不错。”
姜逢愣了一下,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是那个围着很多人的豆浆摊:
姜逢“你喝过?”
严浩翔“昨天放学路过,买了一杯。”
原来他昨天也走了这条路。
姜逢心里的疑惑更深了。他明明可以走更近的路,为什么偏偏绕到这里来?难道只是因为豆浆好喝?
她偷偷看他,他正看着前方,侧脸在晨光里显得很安静。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他发梢跳跃,染上一层浅浅的金色,和昨天在教室里看到的一模一样。
上一世的这个时候,她在做什么?
好像是在公交车上补觉,被拥挤的人群挤得喘不过气,根本没心思留意路边的风景,更不会知道哪家的豆浆好喝。
原来错过的,不只是一个人。
姜逢“你以前……在哪个学校上学?”
姜逢犹豫着问出了这个问题。她查过记忆里所有可能的学校,都没有严浩翔这号人物。
严浩翔“市一中。”
姜逢“市一中?”
姜逢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姜逢“那为什么来我们学校?”
市一中是全市最好的高中,升学率比他们学校高一大截,没有人会无缘无故从市一中转到这里来。
严浩翔的脚步顿了顿,眼神暗了暗,像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严浩翔“家里原因。”
他没有细说,姜逢也不好再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们才认识两天,她没资格探究太多。
沉默再次降临,却不像刚才那样尴尬。路边的梧桐树沙沙作响,偶尔有风吹过,带来一阵凉爽的气息。姜逢能听到他平稳的呼吸声,和自己有点急促的心跳声交织在一起。
快到校门口时,远远就看到了张真源的身影。他背着书包,正和几个男生勾肩搭背地站在门卫室旁边,不知道在聊什么,笑得一脸灿烂。
看到姜逢和严浩翔一起走过来,张真源眼睛一亮,立刻冲他们挥手:
张真源“姜逢,严浩翔,这里。”
他的大嗓门吸引了周围不少人的目光,姜逢的脸颊瞬间热了起来,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想和严浩翔拉开点距离。
可严浩翔的步调没变,依旧不疾不徐地走着,两人还是肩并肩地走到了张真源面前。
张真源“你们两个一起过来的?”
张真源挤眉弄眼地看着他们,
张真源“住的很近?”
姜逢“嗯,他也住在那边的小区。”
姜逢赶紧解释,生怕他又说出什么奇怪的话。
张真源“这么巧?”
张真源一脸惊讶,随即拍了拍严浩翔的肩膀,
张真源“那以后可以一起上学啊!正好路上有个伴。”
严浩翔没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姜逢想起昨天张真源硬塞饭卡给他的样子,从书包里掏出那张有点磨损的饭卡,递了过去:
姜逢“对了张真源,这个给你,昨天严浩翔让我转交给你的。”
张真源“哦对,饭卡。”
张真源接过饭卡揣进兜里,大大咧咧地说,
张真源“我都忘了这茬了。严浩翔,昨天的排骨怎么样?没骗你吧,李师傅的手艺绝了!”
严浩翔“挺好的,谢谢。”
严浩翔的语气很真诚。
张真源“谢啥,都是同学。”
张真源摆摆手,又看向姜逢,
张真源“哎,你今天怎么没坐公交?”
姜逢“想走路锻炼一下。”
姜逢随便找了个借口。
张真源“行啊。”
张真源笑嘻嘻地说,
张真源“以后可以和我们一起走,人多热闹。”
说话间,上课铃响了,预备铃的声音在校园里回荡。
张真源“快走快走,上早读了。”
张真源一把揽住姜逢的肩膀,拉着她往教学楼跑,
张真源“迟到要被老班抓去训话的!”
姜逢被他拽得一个踉跄,回头看了一眼,严浩翔正跟在他们后面,脚步从容,眼神平静地看着前方。
阳光越过教学楼的屋顶,洒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张真源“看啥呢?快走!”
张真源又拽了她一把。
姜逢“没,没什么。”
姜逢收回目光,跟着他往教学楼跑。心脏还在砰砰直跳,脑海里却反复回放着刚才和严浩翔一起走路的画面,还有他说“一起?”时,那双清亮的眼睛。
早读课是英语,课代表站在讲台上领读单词,声音清脆响亮。教室里坐满了人,朗朗的读书声此起彼伏,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朝气。
姜逢坐在靠窗的位置,严浩翔就在她旁边。他坐得笔直,手里拿着英语课本,目光专注地看着书页,嘴唇随着领读的节奏轻轻动着,却没发出声音。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的侧脸上,能看到细小的绒毛在光线下浮动。他的睫毛很长,垂下来的时候,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鼻梁挺直,嘴唇的线条很清晰。
姜逢看得有些出神,连课代表读到哪个单词都忘了。
心里却还在想:他真的是因为家里的原因才转学的吗?市一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还有,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她的记忆里,从来没有过他的存在?
一个个问题在脑海里盘旋,姜逢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又落在了严浩翔的手上。他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握着课本的姿势很好看,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
昨天递饭卡的时候,她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指尖,冰凉的触感,像触电一样。
想到这里,姜逢的脸颊又开始发烫,慌忙低下头,假装认真看书,心脏却跳得越来越快。
严浩翔“姜逢,读到哪了?”
旁边突然传来严浩翔的声音,低沉的嗓音带着点英语单词的尾音,近得能感觉到他说话时的气息。
姜逢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撞进他带着点疑惑的目光里。
姜逢“我,我……”
她紧张得说不出话,低头看向课本,才发现自己还停留在前一页,
姜逢“刚、刚才没跟上。”
严浩翔的目光落在她的课本上,没说什么,只是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她应该读到的位置。
他的指尖离她的手背很近,几乎要碰到一起,姜逢能感觉到那微凉的气息,心跳瞬间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把手往回缩了缩。
严浩翔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反应,指尖顿了顿,收了回去,继续看着自己的课本。
教室里依旧是朗朗的读书声,阳光慢慢移动,照在桌面上,暖洋洋的。姜逢却觉得自己的脸颊烫得惊人,连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
她偷偷看了一眼严浩翔,他已经重新投入到早读中,侧脸安静,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姜逢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就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即使涟漪散去,水面也不再是原来的样子。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课本上,可那些英语单词像是活过来一样,在眼前跳来跳去,怎么也看不进去。
脑海里反复出现的,是他穿着校服走在晨光里的样子,是他递饭卡时指尖的冰凉,是他刚才低头看她课本时,近在咫尺的气息。
早读课结束的铃声响起时,姜逢还没从自己的思绪里回过神来。张真源从后面探过头来,敲了敲她的桌子:
张真源“姜逢,下节是数学课,老张的课,你作业写完了吗?借我抄抄。”
姜逢“写了,在书包里,自己拿。”
姜逢有气无力地说。
张真源“谢了。”
张真源喜滋滋地翻她的书包,眼睛却瞟向严浩翔,
张真源“严浩翔,你数学作业写了吗?老张昨天布置的最后一道题,我看了半天都没看懂。”
严浩翔点了点头:
严浩翔“写了。”
张真源“厉害啊!”
张真源一脸佩服,
张真源“那道题你会做?能不能给我讲讲?”
严浩翔“可以,下课吧!”
严浩翔的语气很平静。
张真源“够意思。”
张真源拍了拍他的肩膀,拿着姜逢的作业缩回了自己的座位。
姜逢看着严浩翔拿出数学课本,上面已经写满了笔记,字迹工整,条理清晰。他好像什么都会,物理题能解出连老师都点头的思路,数学难题也能轻松搞定,连字都写得这么好看。
这样的人,怎么会来他们这所普通的高中?
严浩翔“你很怕数学老师?”
严浩翔突然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
姜逢愣了一下:
姜逢“啊,没有啊。”
严浩翔“那你刚才脸色不太好。”
他看着她,眼神里带着点探究。
姜逢“可能是……有点困。”
姜逢找了个借口,心里却有点惊讶。他竟然注意到了她的脸色?
严浩翔没再追问,只是翻开笔记本,开始预习数学课本。阳光照在他的笔记本上,能看到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的重点,清晰又整齐。
姜逢看着他认真的侧脸,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或许,有他这个同桌,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以后不会再有听不懂的题了。
这个想法让她稍微放松了一点,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扬。
窗外的阳光正好,透过树叶的缝隙洒进来,在课桌上投下晃动的光斑。数学老师拿着教案走进教室,脚步声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
姜逢深吸一口气,翻开了自己的数学课本。
不管严浩翔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不管未来会发生什么,她都要好好把握这重来一次的机会。
姜逢的目光落在严浩翔握着笔的手上,看着他在笔记本上写下工整的字迹,心跳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