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大院坐落在村东头最肥沃的土地上，青砖灰瓦，气派非凡。每当夕阳西下，王大海总会搬把太师椅坐在门前，笑眯眯地看着长工们收工回来。
“辛苦啦！明天我让厨房多做点肉，给大家补补身子！”他声音洪亮，语气和蔼，长工们无不感激涕零，都说王老爷是十里八乡最难找的好地主。
然而当王家大院的朱红大门“吱呀”一声关上后，王大海就像是换了个人。
“酒呢？死哪儿去了？”他吼叫着，一脚踢翻眼前的矮凳。
李娟战战兢兢地端来酒壶，她是王大海的续弦，约莫三十出头，眉眼间却已有了与她年龄不符的沧桑。她身后跟着两个女儿——八岁的大美和六岁的二美，两个小姑娘瑟瑟发抖地躲在母亲衣襟后，连大气都不敢出。
王大海一把抓过酒壶，仰头灌了几口，猩红的眼睛扫过堂屋角落。那里蹲着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正在小心翼翼地擦拭一个牌位——那是他生母林氏的灵位。
“小杂种！又在摸那死人的东西！”王大海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把抓过男孩的衣领，“老子供你吃供你穿，你倒好，整天惦记那个不会下蛋的母鸡！”
男孩咬紧嘴唇，一声不吭。他是王早幺，王大海前妻所生的儿子。村里人都知道林氏是难产死的，但王家大院的高墙内，藏着一个血腥的秘密——林氏实则是被王大海活活打死的，就因为她生完孩子后不能再生育。
“老爷，早幺还小，不懂事...”李娟鼓起勇气上前劝解。
“滚开！”王大海反手一巴掌将李娟打翻在地，“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的东西，也配说话？”
大美和二美吓得哇哇大哭，这更加激怒了醉醺醺的王大海。他抄起鸡毛掸子，没头没脑地抽向两个孩子。早幺突然扑上来，用自己瘦弱的身躯护住两个妹妹，硬生生挨下了那些抽打。
这样的夜晚，在王家大院已是家常便饭。
王大海酒醒后，又会恢复那副道貌岸然的模样。他会摸着早幺头上的淤伤，叹气道：“这孩子太调皮，昨天又摔着了。”然后转身对长工们说：“今天给大家加个菜，我王大海从不亏待干活的人！”
长工们感恩戴德，谁也不会去想老爷家孩子身上的伤为何总不见好。
李娟曾经试图反抗过。有一次她逃回娘家，哭诉王大海的家暴。然而她父亲只是叹气：“闺女啊，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王老爷对外是体面人，你忍忍就过去了。”
就连早幺的外祖家，也对女儿的暴毙闭口不言——王大海给了他们一大笔封口费，足够他们余生无忧。
在这样的日子里，早幺渐渐长大。他继承了生母清秀的容貌和隐忍的性格，身上总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大美和二美也学会了在父亲发怒时躲起来，或者找机会溜出去找村里的孩子玩。
转机发生在一个炎热的夏日。
王大海去邻村赴宴，答应带些好吃的回来。孩子们从早上盼到日落，终于等到老爷的马车轱辘声。
大美和二美欢天喜地地跑出去，却见王大海空手而归，满脸酒气。
“吃的呢？”二美天真地问。
就这一句话，触怒了王大海。他一把揪住二美的辫子：“吃吃吃！就知道吃！赔钱货！”
李娟急忙上前护住女儿，被王大海一脚踢开。早幺闻声赶来，见状毫不犹豫地冲上去保护继母和妹妹。王大海抄起门闩，没命地打向早幺。
这一次，早幺没有像往常一样默默承受。在极度的疼痛中，他忽然抬起头，死死盯着王大海：“你会遭报应的！”
王大海愣了一下，随即更加暴怒：“小杂种敢咒我？”他打得更狠了，直到早幺昏死过去。
那晚，李娟偷偷请来郎中为早幺治伤。郎中看着孩子身上新旧交错的伤痕，摇头叹息：“再这样下去，会出人命的。”
待郎中走后，李娟打来清水，为早幺擦拭伤口。大美和二美守在床边，小声啜泣。
“娘，爹爹为什么要这样打哥哥？”二美哭着问。
李娟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流泪。这时早幺缓缓醒来，虚弱地说：“姨娘，我不怕疼。我只是...只是想起我娘...”
在摇曳的油灯下，早幺第一次向外人讲述了生母惨死的真相。那不是难产，而是王大海的毒打。林氏生前最后一句话是：“早幺，快跑...”
李娟听得浑身发抖。她早知道王大海暴戾，却没想过他竟亲手打死了发妻。
“我们不能这样下去了。”李娟喃喃道，眼中闪过一丝从未有过的坚定。
从那天起，王家大院的高墙内，一场沉默的反抗开始酝酿。
早幺身上的伤好了之后，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他不再擦拭母亲的牌位，而是把它藏了起来。大美和二美也不再一味地害怕，她们学会观察父亲的举动，在他喝酒前就带着母亲躲到后院的小屋里。
王大海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但又说不出所以然。他发现妻子和孩子们看他的眼神变了，不再是纯粹的恐惧，而是多了某种他看不懂的东西——那像是隐忍的恨意，又像是密谋的冷静。
这让他更加暴躁，变本加厉地施暴。但奇怪的是，无论他如何打骂，再也看不到他们眼中的恐惧了。
八月十五是中秋节，王大海照例要在院中设宴款待长工和村民。这是他一贯维持形象的好机会。
宴席上，王大海满面红光，举杯道：“各位乡亲，我王大海能有今天，全靠大家帮衬！今天大家吃好喝好，一会儿每人还能领一包月饼带回去！”
底下掌声雷动，人人称赞王老爷仁义。
酒过三巡，王大海已有醉意。他摇摇晃晃地起身，说要回房拿点好东西给大家尝尝。
就在这时，早幺突然站了出来，朗声道：“爹，您醉了，我陪您去吧。”
王大海愣了一下，没想到儿子会主动关心自己。在众人面前，他只好勉强笑道：“好儿子，知道心疼爹了。”
父子俩一前一后走向内室。一离开众人视线，王大海就变了脸：“小杂种，又想耍什么花招？”
早幺不答，只是快步走在前面。
突然，王大海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李娟和两个女儿不知何时跟了上来，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
“你们想干什么？”王大海厉声喝道，酒醒了大半。
就在这时，早幺猛地推开一扇门——那是王家的祠堂，里面供奉着祖先牌位。最显眼的位置，摆着林氏的灵位。
“爹，您还记得我娘是怎么死的吗？”早幺的声音出奇地平静。
王大海脸色骤变：“胡说八道什么！你娘是难产死的！”
“是吗？”李娟走上前来，手中捧着一件血衣，“那这件衣服上的血，又是谁的呢？”
王大海瞳孔收缩——那是他打死林氏那天穿的衣服，他明明让李娟烧掉的！
“你...你们...”王大海气得浑身发抖，抡起巴掌就要打人。
就在这时，大美和二美突然跑向院中，边跑边喊：“救命啊！爹爹要打死哥哥了！”
宴席上的人们闻声赶来，正好看见王大海举着手要打早幺的一幕。
“老爷，这是...”长工头老陈疑惑地问。
王大海急忙放下手，强颜欢笑：“没事没事，小孩子不听话，我教训教训...”
“不是的！”早幺突然撕开上衣，露出满身的伤痕，“这些都是爹打的！不止是我，还有姨娘和妹妹们！”
人群中顿时哗然。那些新旧交错的伤痕触目惊心，任谁都能看出不是一朝一夕造成的。
李娟也撩起衣袖，露出臂上的淤青：“老爷每次喝醉都会打人，前头太太也是被他活活打死的！”
王大海面如死灰，仍强自镇定：“胡说！你们联合起来诬陷我！林氏是难产死的，有人可以作证！”
“是吗？”一个苍老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众人让开一条路，只见林氏的老母亲拄着拐杖缓缓走来，手中捧着一本账册，“王大海，你当年给我银子封口时，我可都记着呢！”
原来早幺暗中联系了外祖母，老人忍辱负重多年，就为有朝一日为女儿讨回公道。
人证物证俱在，王大海的假面被彻底撕下。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平日和蔼可亲的王老爷，竟是个如此狠毒之人。
“打死他！为林氏报仇！”人群中有人喊道。
愤怒的人们围了上来。王大海惊恐地后退，脚下一滑，摔倒在地。
一夜之间，王大海失去了所有。村民们不再为他干活，长工们纷纷离开，就连他最信任的管家也卷款潜逃。
县衙来人将王大海抓走审问。由于罪证确凿，他被判流放千里。
李娟和孩子们变卖了王家产业，搬到了一个小院子里。早幺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把母亲的牌位供在堂屋正中。
又是一个夕阳西下的傍晚，早幺站在院子里，望着天边的晚霞。李娟走过来，轻轻拍拍他的肩膀：“想你娘了？”
早幺点点头，又摇摇头：“我在想，若不是姨娘和妹妹们勇敢，我们可能永远活在那样的噩梦里。”
李娟叹了口气：“是你先勇敢起来的，早幺。是你让我们看到了希望。”
大美和二美跑过来，一人一边拉住哥哥的手：“哥哥，以后我们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
早幺看着她们，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王家大院后来被改成了学堂，早幺在那里做了一名教书先生。他经常对孩子们说：“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困难，都要勇敢地面对。因为只有撕开黑暗，才能看见光明。”
而关于王大海的结局，有人说他在流放地病死了，也有人说他隐姓埋名去了远方。但无论哪种说法，都没有人真正关心了。
重要的是，曾经笼罩在王家人头上的阴霾终于散去，温暖的阳光照进了他们的生活。每当月圆之夜，他们总会摆上林氏的牌位，放上她生前最爱吃的桂花糕。
“娘，您安息吧。”早幺轻声说，“我们终于自由了。”
微风拂过，仿佛带来了遥远的回应。那是一个母亲对儿子最深沉的祝福，也是一个漫长噩梦的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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