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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烛光里的重逢

窗里春

第二章 烛光里的重逢

吕嬉是在平安夜深夜十一点敲开“顺德·玛丽”后厨门的。

她裹着冻得发硬的羽绒服,鼻尖通红,手里攥着从酒店取回的工牌——金属边缘硌得掌心生疼。后厨暖黄的灯光漫出来,她看见黄九背对着门站在操作台前,白衬衫袖口挽到小臂,正用银质刮刀削苹果皮。苹果皮旋得很长,在暖光里泛着蜜色的光泽。

“吕小姐?”他没回头,声音里带着点慵懒的笑意,“我猜你会来。”

吕嬉愣住。她今早被辞退时,把工牌落在了酒店大厅的失物箱里,是黄九下午三点多去领的。她原本打算明天再去拿,毕竟明天就是新年前夜,她得赶在母亲发现前找到新工作。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黄九转身,手里端着个玻璃餐盒。苹果皮被他仔细卷成朵花,放在餐盒盖子上。“你下午在旋转门摔了一跤,”他走近两步,把餐盒递给她,“工牌挂绳断了,我用红绳重新编了根。”

吕嬉接过餐盒,红绳编得歪歪扭扭,却编成了个同心结。她打开盒子,里面的苹果还沾着细碎的水珠,果肉白得透亮。“谢谢。”她轻声说,喉咙发紧。

“谢什么?”黄九靠在操作台上,目光扫过她发梢的雪粒,“你帮我捡了糖罐,不是吗?”

吕嬉这才想起下午的事。她蹲在地上捡糖时,黄九也蹲下来,指尖几乎要碰到她的手背。当时她闻到他身上的雪松香水味,混着烤箱里飘来的黄油香,心跳得厉害。

“对了,”黄九像是想起什么,“今天是我们餐厅重新开业的日子,老板说要搞个欢迎仪式。”他从白大褂口袋里摸出枚工牌,“你的工牌,我让人重新做了条挂绳。”

吕嬉接过工牌,新挂绳是深棕色的牛皮绳,坠着枚小小的铜制法棍徽章——正是“顺德·玛丽”的标志。她手指摩挲着徽章,听见黄九说:“仪式在九点,现在八点四十,还来得及。”

“我……”吕嬉张了张嘴,又闭上。她今天刚被辞退,连简历都还没来得及投,这时候去参加餐厅的欢迎会,算什么?

“张姐说你要走,”黄九突然说,“她偷偷塞给你这个。”他从围裙兜里掏出个牛皮纸袋,“说是你上周帮她修的烤箱,烤出来的可颂比以前蓬松。”

吕嬉接过纸袋,里面是叠得方方正正的围裙,还带着股淡淡的奶油香。她想起今早张姐拍着她的肩说“小姑娘手巧,有前途”,想起她蹲在烤箱前调整温度时,张姐偷偷往她兜里塞的巧克力。

“吕小姐?”黄九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仪式要开始了。”

餐厅里已经坐满了人。暖黄的壁灯下,挂着“欢迎新主厨黄九”的横幅,蛋糕台上摆着三层草莓蛋糕,最顶上用巧克力写着“心”。吕嬉跟着黄九穿过人群时,听见有人小声议论:“这就是新来的行政总厨?看着挺年轻啊。”“听说在巴黎米其林三星待过七年……”

黄九停在蛋糕台前,伸手抹了把脸。吕嬉这才发现他眼下有淡淡的青黑,白衬衫领口松着一颗纽扣,露出锁骨处的疤痕——像道浅淡的月牙。

“黄总厨?”主持人举着话筒喊,“说两句?”

黄九接过话筒,目光扫过人群,最后落在吕嬉身上。她正站在角落,盯着墙上的老照片——照片里是十年前的“德·玛丽”,老板娘抱着个穿背带裤的小男孩,男孩手里举着个歪歪扭扭的奶油蛋糕。

“谢谢大家。”黄九的声音很低,“我小时候,总在这家餐厅的后巷捡蛋糕渣吃。”他笑了笑,“那时候老板娘会追着我打,说‘小乞丐,再敢来就把你扔进烤箱’。”

人群里响起笑声。吕嬉望着他的侧脸,忽然想起母亲说过的话:“你爸走后,我也去过那种高档餐厅,蹲在厕所门口吃别人剩下的面包。”

“今天,”黄九举起酒杯,“我想请个人。”他目光锁定吕嬉,“吕嬉小姐。谢谢你今天帮我捡回那罐糖——那是我奶奶留下的,她总说‘糖是甜的,人心也得是甜的’。”

掌声突然炸响。吕嬉的脸烧得通红,手里的围裙袋被攥得皱巴巴的。她看见黄九朝她走过来,皮鞋跟敲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吕小姐,”他在她面前站定,“能帮我个忙吗?”

“啊?”

“仪式结束后,有个试吃会。”黄九从口袋里摸出张纸条,“我需要你帮我尝尝新菜,提提意见。”

吕嬉低头看纸条,上面是法文写的菜单:“勃艮第炖牛肉、黑松露惠灵顿牛排、香煎鹅肝配树莓酱……”都是她只在烹饪书里见过的菜名。

“我……”

“工资按小时算,”黄九打断她,“一小时两百。”他像是看出她的犹豫,又补了句,“比你现在打零工赚得多。”

吕嬉的呼吸顿住。她每个月要给家里寄一千五,还要还留学机构的贷款。两百一小时,做三个小时就是六百——够母亲半个月的药费。

“好。”她听见自己说。

仪式结束时,已经接近午夜。黄九把吕嬉拉到蛋糕台前,拿起切蛋糕的银刀:“来,许个愿。”

“啊?”

“平安夜嘛。”黄九把刀塞进她手里,“我小时候总偷拿蛋糕店的蜡烛许愿,被老板娘抓过三次。”

吕嬉握着银刀,烛光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金影。她闭上眼睛,听见他说:“我帮你守着,别让愿望被风吹走。”

她许了个很贪心的愿:希望母亲的身体好起来,希望留学贷款能还清,希望……眼前这个男人,不要像莫贤那样骗她。

“许完了吗?”黄九接过刀,“说说看,我帮你实现。”

“说出来就不灵了。”吕嬉低头切蛋糕,奶油沾在指尖,“而且……我的愿望可能太蠢了。”

“不蠢。”黄九用叉子挑了块蛋糕递到她嘴边,“我小时候的愿望是‘每天都有蛋糕吃’,后来真的实现了。”

蛋糕甜得发腻,吕嬉却吃出了眼泪的味道。她看见黄九望着她,眼神像在看什么珍贵的东西。

“吕小姐?”他的声音突然低下来,“你手机响了。”

吕嬉摸出手机,屏幕上是母亲的消息:“小嬉,新年快乐。明天记得回家吃饺子,你李阿姨包了荠菜馅的。”

她刚要回消息,黄九突然按住她的手:“先别回。”他指腹蹭过她手机壳上的贴纸——是只圆滚滚的柴犬,“这个手机壳……”他顿了顿,“我前女友也用过。”

吕嬉的手指一僵。

“她喜欢柴犬。”黄九松开手,转身去拿红酒,“五年前的事了。”

“五年前?”吕嬉脱口而出。

黄九倒红酒的动作顿住。他背对着她,肩膀微微绷着:“嗯。她在巴黎,说要和我一起开餐厅。”他转过身,眼里有她看不懂的情绪,“后来她走了。”

吕嬉想问“为什么”,但手机又响了。这次是条语音,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小嬉,你二姐又和你姐夫吵架了……你爸走后,咱们家就不能安生两天……”

她慌忙回拨,却被黄九按住手腕:“先吃饭。”他把牛排推到她面前,“吃饱了才有力气解决问题。”

牛排煎得刚好,外焦里嫩。吕嬉切下一小块,放进嘴里,突然尝到眼泪的味道。她这才发现自己哭了——为母亲,为二姐,为自己那点可怜的梦想。

“怎么了?”黄九递来纸巾。

“没事。”吕嬉吸了吸鼻子,“只是……突然觉得,能有份工作,能赚钱,已经很好了。”

黄九望着她,喉结动了动。他伸手抹掉她脸上的泪痕,指腹很烫:“吕嬉,”他说,“你不是只能这样。”

凌晨一点,吕嬉走出餐厅时,雪又下大了。黄九撑着黑伞送她到巷口,伞几乎全倾向她这边,自己半边肩膀都湿了。

“明天下午两点,”他把伞塞进她手里,“来后厨试菜。”

“好。”

“还有,”黄九低头看她,“别再跟踪莫贤了。”

吕嬉愣住:“你怎么知道?”

“你上周三在他车上装了跟踪器。”黄九笑了笑,“我去修车时发现的。”

“你……”吕嬉又羞又恼,“你怎么不早说?”

“想看看你什么时候会坦白。”黄九转身往餐厅走,背影在雪地里越来越模糊,“还有,明天穿得暖点。”

吕嬉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她摸了摸口袋里的工牌,红绳编的同心结还挂在上面。雪落在伞面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像谁在轻轻说“再见”。

回到家时,母亲正坐在客厅等她。茶几上摆着饺子馅,李阿姨揉着面团直叹气:“你二姐又闹什么呢?小嬉,你劝劝她,咱们家现在……”

“妈。”吕嬉打断她,“我找到新工作了。”

母亲的筷子顿住:“在哪儿?”

“德·玛丽餐厅。”吕嬉把工牌递过去,“行政总厨的助理,一小时两百。”

母亲接过工牌,手指摩挲着铜制法棍徽章:“那……二姐的事……”

“我去劝她。”吕嬉坐下来,帮李阿姨揉面,“妈,明天别包荠菜馅了,我想吃你做的红糖发糕。”

母亲笑了,眼角的皱纹里泛着光:“好,妈给你做。”

深夜,吕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她摸出手机,打开黄九的对话框,输入“明天我穿红色大衣”,又删掉。最后,她发了条消息:“黄先生,明天见。”

发送成功的提示跳出来时,她听见窗外传来烟花声。2015年的第一秒,就这样在雪夜里来了。

(第二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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