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水顺着额发滴落，冰冷，带着铁锈和腐烂物的腥气。左肩的空洞处，新生的肉芽在疯狂蠕动交织，带来令人牙酸的痒意和连绵不绝的钝痛。但这一切感官都被我强行压下，压缩到意识的最底层。

此刻，我的世界里只剩下一种声音：翅膀。不是蝙蝠小巧灵活的扑棱，而是更大、更沉重、带着某种皮革质感的扇动声，穿透下水道入口处哗哗的雨幕，正从不同的方向朝着这个废弃的管网系统合围而来。

还有别的。一种湿滑的、沉重的碾压声，在积水的地面上拖行，粘腻得让人头皮发麻。

它们来了。不是因为饥饿，而是被“信标”精准召唤。为了祭品。

我深吸一口满是污浊的空气，强迫几乎虚脱的身体站直。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呻吟。新生的左臂肌肉纤维脆弱得像湿纸，每一次轻微动作都牵扯着未愈合的伤处，痛楚尖锐。

但这具残破的躯体，还能杀戮。

我像一道紧贴管壁的阴影，逆着那合围的声源，向上疾掠。速度不及全盛时期的一半，但足够悄无声息。

在一个岔道口的阴影里，我遇到了第一波。

是三只石像鬼。并非真正的雕塑活化，而是黑暗魔法催生出的扭曲造物，粗糙的岩石皮肤上布满粘液，蝠翼边缘锋利如刀，猩红的眼珠在黑暗中闪烁着纯粹的恶意。它们正用尖锐的爪牙刮擦着管壁，留下深深的刻痕，发出令人牙酸的噪音，似乎在搜寻，又像是在……做标记。

它们发现了我。

没有嘶吼，没有警告，只有最原始的杀戮本能。三对蝠翼同时震动，带着腥风猛扑过来，利爪直掏我的心核。

太慢了。

在它们扑至中途的刹那，我动了。没有闪避，而是迎着它们冲去。右臂化作一道肉眼难以捕捉的黑影，指尖弹出的利爪比任何刀锋更致命。

“嗤啦——”

第一只石像鬼从中间被干脆利落地撕成两半，碎石和粘稠的内脏泼洒开来。

我的身体顺势旋转，左臂如同钢鞭般抽出，尽管剧痛钻心，依旧精准地砸在第二只石像鬼的头颅上。“嘭”的一声闷响，它的脑袋像被砸碎的西瓜般爆开。

第三只的利爪几乎要触碰到我的后心。我甚至没有回头，反手向后一掏，手臂直接穿透了它的岩石胸膛，捏碎了里面那颗跳动着的、黑暗能量核心。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三具失去生命的扭曲躯体重重砸进污水里，溅起腐臭的水花。

我甩掉手臂上的粘液，脚步不停，继续向上。

越靠近地面，那湿滑的碾压声越发清晰。还夹杂着一种低沉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嘶语，用的是某种亵渎的古老语言，音节扭曲，充满贪婪。

“……祭品……信标……荣耀归于马库斯……”

冲出下水道口的瞬间，雨点再次劈头盖脸砸下。这里是一条更偏僻的后巷，堆满了腐烂的垃圾箱。

而盘踞在巷子中央的，是一个让我胃里翻腾的怪物。

它像是一条巨大无比的蛞蝓，苍白肥硕的身躯几乎塞满了巷道的宽度，表面覆盖着粘稠发亮的湿滑黏液，无数扭曲的、类似人类的手臂从它的体侧伸出，疯狂地抓挠着空气和地面。它没有明显的头部，只在身体前端裂开一道巨大的、布满层层叠叠利齿的口器，那亵渎的嘶语正是从其中发出。它所过之处，地面留下一条闪烁着不祥磷光的粘液轨迹。

这污秽之物正朝着一个方向坚定不移地蠕动——达芬妮小屋的方向。

它显然也发现了我。那布满手臂的体侧，立刻有十几条苍白的手臂同时转向我，手指疯狂搐动，指尖裂开，露出黑洞洞的、不断滴落粘液的小型口器，发出刺耳的尖啸。

一股强大的精神冲击混合着物理上的音波，猛地朝我撞来！

若是全盛时期，这种程度的攻击我完全可以无视。但现在，左半身几乎瘫痪，血核因为之前的伤势和能量侵蚀而运转滞涩，这冲击让我眼前一黑，耳中嗡鸣不止，险些跪倒在地。

那蛞蝓般的怪物趁机加速，口器大张，朝着我吞噬而来，恶臭的腥风几乎令人窒息。

不能硬抗。

我猛地蹬地，向侧面翻滚，狼狈地躲开那碾压式的吞噬。粘稠的唾液滴落在我刚才站立的地方，腐蚀得地面滋滋作响。

十几条手臂如同狂舞的毒蛇，从各个角度向我抓来，那些小型口器疯狂开合。

我不断闪避，动作因为左肩的剧痛而变得迟滞扭曲。一条手臂抓住了我的脚踝，冰冷滑腻，那小型口器立刻就要咬下！

我右手利爪挥过，将那手臂齐根斩断。断口处喷出恶臭的黑色液体。

更多的手臂抓来。

这样下去不行。我的速度被严重拖累，而这怪物的再生能力似乎极强，被斩断的手臂断口处已经开始蠕动生长。

必须一击毙命。

我的目光锁定了它庞大身躯前端那张开的、不断发出嘶语的口器深处。那里，隐约有一点暗红色的光芒在跳动。

是它的核心！

但想要攻击到那里，就必须穿过那无数疯狂舞动的手臂，直面那足以吞噬一切的巨口。

没有犹豫的时间。

我压下身体里所有的痛楚和虚弱，将残存的力量尽数灌注于双腿。

猛地发力！

我不是后退，而是朝着那吞噬而来的巨口正面冲去！

无数苍白的手臂瞬间向我合拢，那些小型口器发出兴奋的尖啸。粘稠的唾液如同雨点般淋下，腐蚀着我的皮肤，发出焦臭。

就在即将被吞噬和抓碎的刹那，我的身体以一种近乎折断的角度向后仰倒，贴着地面向前滑行，堪堪从那张开的巨口下方滑过！

同时，右臂蓄积的所有力量爆发，利爪向上，以撕裂一切的气势，狠狠刺入那怪物体内，精准地抓向那点暗红光芒！

“噗嗤——！”

一种难以形容的、混合着痛苦和愤怒的尖嚎从巨口中爆发出来，几乎震破我的耳膜。

我抓住了！一个剧烈跳动、散发着庞大黑暗能量的核心！

没有丝毫迟疑，五指猛地收拢！

“嘭！”

核心在我手中炸开。

庞大的蛞蝓身躯瞬间僵直，所有舞动的手臂无力地垂落。那令人作呕的嘶语变成了泄气的哀鸣。然后，整个躯体开始剧烈地抽搐、融化，像高温下的蜡像一样，化作一滩不断冒着气泡的、恶臭扑鼻的粘稠黑水，迅速被雨水冲刷、稀释。

我单膝跪在雨水中，右手还保持着抓握的姿势，身上沾满了粘液和污血，左肩的伤口再次崩裂，暗红的血液渗出，混入地上的黑水。剧烈的喘息撕扯着我的喉咙。

雨更大了。

冲刷着战场，却冲不散这浓重的死亡气息。

我抬起头，冰蓝色的眼瞳穿过雨幕，望向达芬妮小屋的方向。

信标还在亮着。

我杀死的，只是最先赶来的、最迫不及待的爪牙。

更多的……更强大的……正在路上。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拖着残破的身躯，一步一步，再次走向那盏温暖的、也是无尽黑暗中最醒目的灯火。

这一次，不再是为了渴望。

而是为了……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