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的冰冷几乎麻木了左肩撕裂的痛楚,却冲不散鼻端萦绕的、越来越浓的铁锈与黑暗魔法的混合气味。我拖着残破的身躯,每一步都在潮湿的路面上留下浅浅的、混杂着血污的水洼。巷战短暂而血腥,留下的残骸正被大雨缓慢冲刷,但空气中震颤的恶意并未消散,反而像被惊动的蜂群,更加躁动地朝着一个方向汇聚——达芬妮的小屋。
信标的光芒在黑暗感知中如此刺眼,几乎灼伤我内视的眼眸。
不能再等了。不能等到下一次来袭的是我无法抗衡的存在。
终结。
这个念头冰冷而坚硬,像一块巨石沉入我沸腾的血液深处。它是唯一理性的选择,是阻止灾难蔓延的最直接方式。在她被更恐怖的东西拖走之前,在她血液中的诅咒污染更多同类、引发真正灭顶之灾之前。
由我开始。由我结束。
老橡树在雨中沉默地伫立,枝叶沙沙作响,像无声的哀悼。我轻易地再次翻上那熟悉的窗台,指尖触碰到冰冷的玻璃。里面没有灯光,一片死寂,只有她微弱、紊乱的呼吸声,显示着她并未入睡,只是沉浸在巨大的恐惧和不安中。
我没有犹豫。指关节叩击玻璃,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雨夜里清晰得令人心颤。
里面的呼吸声骤然停止。
几秒后,窗帘被猛地掀开一条缝隙。达芬妮的脸出现在后面,苍白,眼窝深陷,写满了惊惧和疲惫。看到是我,那惊惧并未消退,反而混杂了更复杂的情绪。她手指颤抖着,打开了窗户的锁扣。
冷风裹挟着雨丝瞬间涌入。
我滑入室内,带着一身雨水、血污和下水道的阴冷潮气。落地无声,却让这温暖的小屋瞬间仿佛坠入冰窖。
她后退了一步,下意识地抱紧手臂,睡裙的肩带滑下些许,露出那一小片我曾渴望埋入尖齿的细腻肌肤。那香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浓郁,更诱人,像绝望中盛开的毒花。
“你……”她声音干涩,“你又受伤了?”她的目光落在我依旧狰狞的左肩,那里,衣物破碎,新生的粉色肌肉和尚未完全愈合的创口暴露在外,微微渗着血。
我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她,贪婪地,也是绝望地,将此刻她的模样刻进我永恒的记忆里——金色的发丝凌乱,眼睛像受惊的鹿,嘴唇失去了血色,微微颤抖。
“达芬妮。”我开口,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冰冷,没有一丝波澜,像是在宣读判决。
她因为我这陌生的语调而瑟缩了一下。
“你的血,”我继续说,每一个字都像冰棱刺出,割裂我们之间那脆弱得可笑的一切,“是诅咒。”
她瞳孔猛地收缩。
“一个古老的、恶毒的诅咒。它藏在你的血脉里,等待被唤醒。”我逼近一步,她被迫后退,脊背抵住了冰冷的墙壁,无处可逃。“吸引我的,是它。吸引那些怪物的,也是它。喝下它的人,会变成灾难的载体,疯狂,毁灭,并将毁灭带给整个族裔。”
我抬起手,指尖几乎要触碰到她冰冷的脸颊,她猛地偏开头,呼吸急促。
“我是第一个。”我扯出一个近乎残酷的弧度,“而我,不能让它继续。”
终结的时刻到了。
我的指尖下滑,冰冷的手指如同铁箍,轻轻圈住了她纤细的脖颈。那么脆弱,只要稍稍用力……
她剧烈地颤抖起来,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无声地滑落。她没有挣扎,只是用那双盈满泪水和巨大绝望的眼睛看着我,星空破碎,只剩下无尽的黑暗。
“所以……”她哽咽着,声音细若游丝,“你要杀了我吗?艾德里安?”
我的名字从她颤抖的唇间吐出,像最后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入我早已麻木的心脏最深处。
杀意在我体内咆哮,理智在疯狂呐喊这是唯一正确的路。但握着那脆弱脖颈的手指,却像被无形的枷锁锁住,僵硬着,无法收紧。
那夜她推开窗的好奇,递出咖啡杯的指尖,吉他流淌的笨拙音符,雨夜中看到我受伤时脱口而出的惊呼……无数碎片在我冰冷的意识里炸开,疯狂地撞击着那堵名为“终结”的冰墙。
我尝过她的血。那里面不只有诅咒的阴冷,还有……别的。一种他妈的、让我这怪物都为之颤栗的、鲜活而温暖的东西。
我的手指开始颤抖。冰冷的指尖感受到她皮肤下奔流的温热和急促的脉搏。
那是生命。
而我,正要亲手扼杀它。
为了一个我从未选择过的、该死的永恒族裔?为了那些在阴影里蝇营狗苟、与我何干的所谓同类?
为了……我自己那可悲的、对毁灭的恐惧?
“回答我!”她突然哭喊出来,声音破碎不堪,带着一种濒死的绝望,“你守了我那么久,就只是为了最后亲手杀了我吗?!”
冰墙轰然倒塌。
圈住她脖颈的手猛地松开,像是被那温度烫伤。
我向后退去,踉跄着,撞翻了旁边小桌上那盆早已枯萎的绿植。花盆碎裂的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不……”这个字艰难地从我喉咙里挤出,带着我自己都陌生的痛苦和迷茫,“不……”
我看着她沿着墙壁滑坐到地上,蜷缩起来,肩膀剧烈地抽动,发出压抑不住的、小动物般的哀泣。
那哭声像最炽热的银焰,灼烧着我冰冷的灵魂。
我错了。
大错特错。
我无法终结她。我下不了手。
不是因为怜悯,不是因为那杯可笑的咖啡,甚至不是因为那血液里该死的甜美。
而是因为……
在那无尽永夜、所有理性、所有族裔存亡的重量另一端——
站着的是她。
仅仅是她。
我慢慢蹲下身,单膝跪在她面前的地板上,雨水和血污从我的衣角滴落,晕开深色的痕迹。我伸出手,想要触碰她颤抖的肩膀,却在半空停滞。
“达芬妮……”我声音里的冰冷彻底消融,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一种近乎卑微的沙哑,“我不会伤害你。”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但我需要知道一切。”我凝视着她,冰蓝色的眼瞳里燃烧着最后的、孤注一掷的火苗,“关于你的家族,你的过去……任何不寻常的事情。我们必须知道这诅咒的来源。”
只有找到源头,才可能找到……解除的方法。
或者,至少知道我们面对的是什么。
她怔怔地看着我,眼泪依旧不停地流,但那彻底的绝望似乎稍稍退潮,露出一丝茫然的希冀。
“我……”她嘴唇翕动,声音微弱,“我不知道,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就……”
她的话没能说完。
一声极其轻微、却尖锐无比的“叮”声,猛地刺入我的耳膜!
来自窗外!
我想都没想,几乎是本能,猛地朝她扑过去,用身体完全覆盖住她!
“噗!”
一声闷响。
我的后心偏右的位置传来一阵剧烈的冲击和撕裂般的剧痛!
一根银质的、刻满了破魔符文的弩箭,穿透了玻璃,余势未消地狠狠钉进了我的身体!
银毒混合着破魔的力量瞬间在我体内炸开,如同在我的血管里灌入了熔岩!剧烈的痛苦让我眼前一黑,几乎瞬间失去意识!
“艾德里安!”达芬妮的尖叫在我耳边响起,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恐。
我咬碎了一口尖牙,硬生生扛住那几乎撕裂灵魂的痛楚,猛地回头——
窗外雨幕中,对面屋顶上,一个穿着漆黑战斗服的身影正冷漠地放下手中的弩枪,另一只手抽出了另一把银光闪闪的短刃。他的眼神锐利如鹰隼,周身散发着经过严格训练后的、针对非人生物的冰冷杀意。
吸血鬼猎人。
而且,是顶尖的那一类。
他不是被信标吸引来的。
他是循着之前堕落者和石像鬼残留的黑暗气息,以及我此刻无法完全收敛的吸血鬼能量而来的。
真正的专业人士。
他看到了我身下的达芬妮,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只是如同评估猎物般,再次举起了弩枪,瞄准。
我的心脏,那颗早已沉寂的器官,在银毒灼烧和巨大的危机感下,疯狂地擂动起来。
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