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橡树的树皮碎屑嵌入我的指尖,带来细微的刺痛,却远不足以压过胸腔里那头咆哮的野兽。每一次从达芬妮的窗口逃离,都像生生从自己身上撕下一块血肉。那温暖的、浸透她气息的空间是毒,而我每一次靠近,都毒入骨髓,无可救药。
夜复一夜,我依旧守在原地,像被钉死在这片阴影里。只是守望变成了更焦灼的煎熬。她的血液香气无时无刻不在灼烧我的感官,而那夜低阶血仆的袭击和随后若有似无追踪而来的视线,像冰冷的针,时刻抵在我的后颈。
我不能再靠近那扇窗。那句“味道很糟糕”的谎言脆弱得可笑,我甚至怀疑她是否真的相信。但某种更阴冷的东西阻止了我再次踏入——一种预感,下一次,我或许会彻底失控,或者,带去更无法挽回的灾祸。
直到那个雨夜。
雨下得很大,密集的雨点砸在树叶、屋顶、地面上,哗哗作响,构成一片喧嚣的白噪音。这对于需要敏锐听觉的血族来说,是一种干扰。但也是一种掩护。
我隐匿在雨幕深处,比平时更警惕地扫描着四周。雨水的湿气暂时冲淡了达芬妮的香气,让我获得了一丝喘息之机。
就在雨声的间歇,一丝不协调的振动穿透水幕。
不是声音。是一种能量的涟漪,极其微弱,但带着一种令我血脉深处泛起厌恶的熟悉感——黑暗魔法,混杂着…某种腐朽圣力的扭曲气息。
方向,达芬妮小屋的后街。
没有犹豫,我像一道撕裂雨夜的黑色闪电扑了过去。
后街狭窄潮湿,只有一个孤零零的路灯洒下昏黄的光圈,在雨水中晕开。光圈边缘,两个身影正在对峙。
一个是达芬妮。她浑身湿透,金色的头发黏在苍白的脸颊上,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塞满的帆布购物袋,像是刚从附近的夜间便利店回来。她正试图后退,眼神里是全然的惊骇,盯着她面前的那个“人”。
那是一个穿着破旧牧师袍的男人,袍子湿透了,颜色深一块浅一块。但他身上散发出的气息绝非神圣。那是亵渎。是黑暗魔法强行糅合了某种被污染的正能量后产生的、令人作呕的扭曲感。他手里握着的不是圣经,而是一把雕刻着逆十字和邪异符号的短刃,刃尖正对着达芬妮,口中念念有词,是一种混合着拉丁文和某种古老污秽语言的咒语。
一个堕落者。背弃信仰,投身黑暗,却可笑地窃取着昔日主人的力量,变成一种不伦不类的怪物。
他看到我出现,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愕,随即被狂热的贪婪取代。“血族?”他嘶哑地笑起来,声音像生锈的锯子在拉扯,“滚开!这祭品是我的!她的血蕴含着……无上的力量!主人必将赐福于我!”
祭品?主人?
又是这个称呼!
达芬妮看到我,眼中的惊骇瞬间混入了一种复杂的希冀,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雨水冲刷着她的脸,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那堕落者狂吼一声,挥动短刃。刃身上的符号亮起污浊的血光,一道混合着黑暗与扭曲圣力的冲击波猛地朝达芬妮射去!那能量恶毒而迅疾,足以撕裂普通人的灵魂。
时间仿佛被拉长。
我能拦截,或许会受伤,那能量性质令我极端不适。
但我身后是达芬妮。
没有权衡的余地。
我侧身,不是躲避,而是用身体完全挡在了她与那道冲击波之间。
“噗——”
沉闷的撞击声。
那污秽的能量狠狠砸在我的后背心。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烫伤,又混杂着冰针刺骨的阴冷,两种极端痛苦的感觉瞬间炸开,疯狂侵蚀我的血核。黑暗魔法试图撕裂我的本质,而那扭曲的圣力则像毒液一样灼烧着我的吸血鬼之力。
我闷哼一声,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喉咙里涌上一股带着焦糊味的腥甜。冰冷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近乎痛苦的神色。
“艾德里安!”达芬妮的尖叫终于冲破了喉咙。
那堕落者一愣,似乎没料到我会用身体去硬抗。“愚蠢!”他咒骂着,再次举起短刃。
但就在他旧力刚去、新力未生的瞬间,我的痛苦化为了纯粹的、冰寒的杀意。
硬抗那一击,是为了换取这半秒的间隙。
快到他根本来不及反应。
我消失在原地,下一秒直接出现在他面前,几乎脸贴着脸。我看到了他眼中倒映出的我——冰蓝色的眼瞳彻底被嗜血的猩红覆盖,脸上因为痛苦和愤怒而浮现出属于吸血鬼的狰狞纹路。
我的手,苍白而修长,此刻是最致命的武器,直接插进了他的胸膛,握住了那颗还在疯狂跳动的心脏。
他脸上的狂热瞬间凝固,变成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
“谁是你的主人?”我贴着他的耳朵,声音低沉嘶哑,如同来自深渊的寒风。
“祂……祂是……”他试图挣扎,污秽的力量试图反扑。
我五指猛地收拢。
“噗哧——”
温热的、带着堕落气息的血液喷溅而出。那颗心脏在我手中炸成了一团烂肉。
他眼中的光彩瞬间熄灭,身体软了下去,像一袋破布瘫倒在湿漉漉的地上。雨水迅速冲刷着他袍子上蔓延开的深色血迹。
我抽出手,胸口被能量击中的地方依旧传来阵阵撕裂般的剧痛,血族的自愈能力似乎在那混合能量的侵蚀下变得极其缓慢。我转过身。
达芬妮还僵在原地,购物袋掉在脚边,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她死死捂着嘴,眼睛睁得极大,看着我,看着地上迅速被雨水稀释的鲜血,看着我还滴着粘稠血液的手。
她的目光最终定格在我的脸上,定格在我依旧猩红未褪、残留着杀戮暴戾的眼睛里。
恐惧。纯粹的、无法掩饰的恐惧,终于清晰地出现在她眼中。
她看到了。看到了血族真正的模样,狩猎和杀戮的模样。不是窗外沉默的守望者,不是会喝冷咖啡的怪异邻居。
是怪物。
雨水冲淡了我手上的血迹,但那股浓重的铁锈味和黑暗魔法的焦臭味依旧弥漫在空气中。
我向她走了一步。
她猛地后退了一步,脚跟踩在了一罐滚落的豆子上,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这一步,像一道无形的鸿沟,骤然横亘在我们之间。
我停下了所有动作。胸口的伤还在灼痛,但某种更深的地方,传来一种陌生的、冰冷的空洞感。
雨继续下着,哗啦啦地,像是在冲刷这场短暂的、血腥的相遇,却冲不散那骤然凝固的僵持和恐惧。
我看着她眼中的惊惧,最终什么也没说。
只是转过身,拖着依旧剧痛的身体,一步步,沉默地消失在冰冷的雨幕深处。
将她,和她的恐惧,一起留在了那昏黄的光圈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