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令人窒息的沉默被孩子均匀的呼吸声稍稍冲淡，但那根紧绷的弦并未真正放松。苏晚意站在窗前，背影僵直，内心那片被孩子的眼泪和无意识呓语搅起的波澜尚未平息。顾聿深靠在屏风边，目光沉郁地落在她身上，两人之间隔着无法逾越的四年光阴和重重伤害。

就在这时，病房门外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打破了走廊的寂静。那脚步声在门口停顿了一下，随即，门被毫不客气地推开，甚至没有事先敲门。

一股浓郁却不失高级的香水味率先飘了进来，带着一种强势的、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苏晚意和顾聿深几乎同时皱起了眉头，看向门口。

来人是顾聿深的母亲，顾家的老夫人。她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香奈儿粗花呢套装，珍珠项链光泽温润，银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脸上妆容精致，却掩不住那份久居上位的冷厉和此刻明显的不悦。她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迅速扫过整个病房，在里间病床上熟睡的孩子身上停留一瞬，确认无碍后，便锐利地投向了窗边的苏晚意和屏风旁的顾聿深。

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林薇薇。

林薇薇今日打扮得倒是低调了许多，一身米白色及膝裙装，外面搭着件质感很好的羊绒开衫，妆容清淡，甚至刻意减弱了眉眼的攻击性，手里还拎着一个看起来十分精致的果篮。她微微低着头，跟在顾母身后半步的位置，一副温顺乖巧、陪着长辈来探病的模样。只是那双眼睛，在抬起来悄悄打量室内情况时，飞快地掠过苏晚意，眼底深处那一闪而逝的嫉恨和算计，却没能完全藏住。

“妈，您怎么来了？”顾聿深率先开口，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和被打扰的不悦。他不动声色地移动了一下位置，恰好挡住了林薇薇投向里间病床的视线。

顾老夫人冷哼一声，声音不大，却充满压迫感：“我怎么不能来？我孙子病得快没了半条命，我这个做奶奶的，还不能来看看？”她的目光如同冰刃，刮过苏晚意苍白的脸，“倒是有些人，来得倒是挺快。”

这话里的讽刺意味，毫不掩饰。

苏晚意转过身，面对顾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微微颔首：“老夫人。”语气疏离而客气，自动忽略了她话中的刺。

顾老夫人上下打量着她，眼神里的轻蔑更甚：“苏小姐，几年不见，气色倒是比从前在金丝笼里时好了不少。看来意大利的水土确实养人，养得都快忘了自己的根在哪了。”

苏晚意抿紧嘴唇，没有接话。和顾母争执，毫无意义。

顾聿深的眉头拧得更紧：“妈，有什么事出去说，霖霖刚睡着。”

“睡着？我看是哭累了吧？”顾老夫人显然来之前就听到了风声，她瞥了一眼儿子，语气带着责备，“我刚在外面就听见孩子哭得撕心裂肺！聿深，你是怎么当父亲的？就由着些不相干的人在这里惹孩子伤心？”

“不相干的人”几个字，她咬得极重，目光再次落在苏晚意身上。

林薇薇适时地上前一步，将果篮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声音柔柔弱弱地开口，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和体贴：“伯母，您别动气，顾大哥心里肯定也不好受。霖霖还病着，需要安静。”她说着，目光状似无意地看向里间，流露出几分“真心实意”的关切，“孩子生病的时候最脆弱了，确实需要最亲近的人陪着才好……”

她这话，看似劝解，实则句句都在暗示苏晚意的“外人”身份和“不受欢迎”。

顾老夫人果然被她的话引导，脸色更沉：“最亲近的人？谁是最亲近的人？生而不养，一走了之，现在孩子病危了才想起来回来晃一圈，这叫亲近？这叫晦气！”

“妈！”顾聿深的声音陡然变冷，带着明确的警告意味，“注意您的言辞！”

“我的言辞？”顾老夫人像是被点燃了火药桶，但她极力维持着贵妇的体面，只是声音压得更低，却更显尖锐，“聿深，我看你是昏了头了！四年前她是怎么走的？她心里有没有这个孩子，有没有这个家？现在秦浩天刚有点风吹草动，她就跑回来，谁知道她安的什么心？是不是又和那个……”

“够了！”顾聿深厉声打断她，额角青筋隐现，“出去说！”

他不能再让母亲口无遮拦地说下去，尤其是牵扯到秦浩天和那些不堪的猜测，那只会将苏晚意推得更远。

林薇薇被顾聿深的厉喝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一副受惊小白花的模样，眼底却飞快掠过一丝得逞的光。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让顾老夫人对苏晚意的厌恶更深，让顾聿深左右为难。

“伯母，聿深哥，你们别为了我吵架……”她柔声劝着，却巧妙地把“我”字加了进去，仿佛他们是因她而起争执。

苏晚意冷眼看着这一幕，只觉得无比荒谬和疲惫。这熟悉的宅斗戏码，这令人作呕的虚伪和算计，和她记忆中最厌恶的部分完美重合。她一刻都不想再待下去。

她深吸一口气，无视了顾母和林薇薇，直接看向顾聿深，语气平静得可怕：“看来这里并不欢迎我。孩子既然睡了，我也该走了。”

说完，她拿起自己的包，就要朝门口走去。

“站住！”顾老夫人冷喝道，“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你把顾家当什么了？把我孙子当什么了？”

林薇薇也轻声细语地“劝”道：“苏小姐，何必急着走呢？伯母也是担心霖霖。虽然……唉，虽然你可能不太习惯这种家庭氛围，但既然回来了，至少等孩子情况再好些……”

她的话听起来像是挽留，实则句句都在点明苏晚意与这个家的格格不入和“不负责任”。

顾聿深看着眼前混乱的局面，看着母亲的不依不饶，看着林薇薇的煽风点火，再看看苏晚意那副冰冷决绝、仿佛随时会彻底消失的样子，一股巨大的暴戾和无力感几乎要冲垮他的理智。

他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都给我闭嘴！”

整个病房瞬间安静下来。

顾老夫人和林薇薇都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吓了一跳，震惊地看着他。

顾聿深胸口剧烈起伏，眼神阴鸷得可怕，他逐一看过母亲和林薇薇，声音冰冷得如同淬了寒冰：“妈，带孩子回老宅休息，这里不需要您操心。薇薇，你也回去，这里没你的事。”

他的命令不容置疑，带着久违的、属于上位者的绝对威严。

顾老夫人脸色变了几变，似乎想反驳，但在儿子那几乎要吃人的目光下，最终只是狠狠瞪了苏晚意一眼，重重哼了一声，转身朝里间走去，大概是去看孙子。

林薇薇则脸色煞白，眼圈瞬间就红了，委屈地看着顾聿深：“顾大哥，我只是……”

“出去。”顾聿深看都没看她一眼，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林薇薇咬紧下唇，泪珠在眼眶里打转，最终狠狠剐了苏晚意一眼，跺了跺脚，扭身跑了出去。

闲杂人等都离开了，病房里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里间顾老夫人低声哄孙子的细微动静。

顾聿深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看向依旧站在原地、面无表情的苏晚意，声音沙哑：“对不起……”

苏晚意却只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嘲讽：

“顾聿深，你看。”

“这就是你希望我留下的世界。”

“永远不会有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