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聿深的身影消失在书房门后,那扇厚重的门如同断头台的铡刀落下,隔绝了两个世界。
玄关里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在沈清秋几乎停止跳动的心脏上。
她瘫软在冰冷的墙壁与地板的夹角,浑身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牙齿磕碰发出细微的咯咯声。顾聿深最后那句话,像淬了冰的毒针,精准地钉死了她所有的妄念和侥幸。
“我能给你,也能随时收回。”
“包括你母亲……那份昂贵的‘安静’。”
他知道了。
他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她对王振华的关注,知道她心底那点不甘的调查火苗,他甚至精准地找到了她最致命的软肋——她重病在床的母亲!
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她感觉自己正不断下沉,坠入无光的深海,肺部被压力挤榨得无法呼吸。
李哲那张绝望疯狂的脸,和他被像垃圾一样拖走的情景,不断在她眼前闪回。
这就是挑战顾聿深的下场。
这就是不守规矩、认不清自己位置的下场。
而她,刚才竟然还可笑地想着要反向利用窃听器,想着要试探,想着要寻找真相……
在绝对的力量和掌控面前,她所有的小心思,都幼稚得像孩童的把戏,徒劳且致命。
陈姨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收拾好了顾聿深的大衣和鞋履,此刻正拿着干净的毛巾,擦拭着玄关地板上被李哲带来的泥水。她的动作一丝不苟,表情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从未发生。
这份异乎寻常的镇定,反而让沈清秋更加不寒而栗。
她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双腿却软得不听使唤。
陈姨擦完地,将毛巾收起,这才走到她面前,伸出手。
沈清秋看着那只保养得宜、却透着冰冷力量的手,迟疑了一下,还是颤抖着搭了上去。
陈姨稍一用力,将她拉了起来。她的手掌干燥有力,温度却很低。
“沈小姐受惊了。”陈姨的语气依旧是公事公办的平淡,听不出丝毫安慰的意思,“回去休息一下吧,我给您热杯牛奶。”
沈清秋低着头,不敢看她的眼睛,声音细若蚊蚋:“……谢谢陈姨。”
她几乎是踉跄着逃回了自己的卧室,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无声地颤抖了许久。
恐惧过后,是一种更深沉的、近乎死寂的绝望。
她还能怎么办?
她还能做什么?
放弃吗?彻底认命,扮演好这个华丽玩物的角色,直到顾聿深对她失去兴趣,然后像扔垃圾一样把她和处理她母亲一样“处理”掉?
不……
不甘心!
父亲倒下的真相,苏家百口莫辩的冤屈,母亲悬于一线的安危……像一根根烧红的铁丝,烙在她的心上。
可是,反抗的代价,她承受得起吗?
她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在极致的恐惧和绝望中挣扎,如同被困在蛛网上的飞蛾,每一次振翅都只会让束缚更紧。
不知过了多久,敲门声轻轻响起。
“沈小姐,牛奶热好了。”是陈姨的声音。
沈清秋猛地惊醒,慌忙擦干脸上冰凉的泪痕,深吸几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放在门口吧,谢谢,我……我想睡了。”
门外沉默了一下,然后传来杯子放在地上的轻微声响。
“好的。请您好好休息。”陈姨的脚步声渐远。
沈清秋又等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打开一条门缝,将那杯温热的牛奶拿了进来。
牛奶的温度透过杯壁传递到冰凉的手心,却丝毫无法温暖她冰冷的内心。她看着那杯乳白色的液体,忽然想起之前那杯让她昏沉欲睡、继而接到诡异信息的水。
陈姨……在这其中,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
她将牛奶放在床头柜上,一口未动。
这一夜,沈清秋彻夜未眠。窗外雨声未停,敲打着玻璃,也敲打着她紧绷的神经。每一次走廊传来的细微声响,都会让她惊坐而起,以为那是顾聿深或者陈姨的脚步声。
直到天色蒙蒙亮,雨势渐歇,她才在极度的疲惫中昏昏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她是被规律的敲门声吵醒的。
“沈小姐,该用早餐了。一小时后有礼仪课。”陈姨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一如既往的平稳,仿佛昨夜的一切真的只是一场噩梦。
沈清秋挣扎着爬起来,镜中的自己脸色苍白,眼下是浓重的青黑,眼神里残留着惊惧过后的空洞和疲惫。
她用冷水反复扑脸,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
走出卧室,早餐已经摆好。陈姨站在一旁,目光平静地扫过她糟糕的脸色,没有多问一句。
沉默地用完早餐,礼仪老师准时到达。
课程照旧。站姿、坐姿、微笑的弧度、用餐的礼仪……每一个细节都被苛刻地要求。沈清秋强打精神,努力集中注意力,但身体和精神的双重疲惫让她频频出错。
“沈小姐,请集中精神。”老师第三次纠正她端咖啡杯时微微颤抖的手,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满,“您的手指应该轻盈而稳定,而不是像受惊的鸟儿。这在高档场合会显得非常失礼和……不得体。”
不得体。
这三个字像针一样刺了她一下。
她现在是顾聿深的“所有物”,必须时刻保持“得体”,不能有任何失态,不能给他“丢脸”。
她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虎口,用疼痛逼迫自己集中精神。
课程结束时,她几乎虚脱。
下午是经济学课程。老师带来了新的案例分析,恰好涉及企业并购中的资产剥离和债务处理。
沈清秋看着投影仪上复杂的图表和数据,听着老师讲解那些看似冰冷无情、实则暗藏无数腥风血雨的商业操作,心脏再次不受控制地缩紧。
这些手段,和苏家当年的遭遇,何其相似!
她忍不住会想,当年主导苏氏破产清算的人里面,有没有顾聿深的影子?他是否也曾像分析案例一样,冷静地评估着苏家的价值,谋划着如何利益最大化?
这个念头让她如坐针毡,冷汗涔涔。
“沈小姐,您对这个案例有什么看法吗?”老师忽然点名提问。
沈清秋猛地回过神,发现全班(虽然只有她一个学生)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她张了张嘴,大脑却一片空白,刚才讲的内容几乎没听进去。
“我……我觉得……”她艰涩地开口,声音干哑,“这种……利用规则漏洞和……信息不对称,迫使对方接受不公平条款的做法……很……很精明……”
她选了一个相对中性的词“精明”,试图掩饰内心的惊涛骇浪。
老师推了推眼镜,看了她一眼,眼神有些意味深长:“商业世界有时确实很残酷,胜利通常只属于更冷静、更理智、更……懂得利用规则的一方。道德感过于强烈,往往会成为负累。”
这番话,听起来像是纯粹的学术讨论,却又像是一把冰冷的钥匙,精准地捅开了沈清秋心底最深的恐惧。
课程结束后,老师收拾东西离开。沈清秋独自坐在空旷的客厅里,浑身发冷。
她需要透透气。
她站起身,鬼使神差地走向书房——那个被允许她接触“资料”的地方。或许只有沉浸在那些复杂的数字和案例里,才能暂时麻痹自己,才能找到一丝虚幻的掌控感。
书房里静悄悄的,弥漫着旧纸张和墨水的气息。她走到西侧书架底层,习惯性地想去拿那几本她已经反复看过许多遍的书和杂志。
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书架更深处的角落——那里堆放着一些更陈旧的、似乎很久没人动过的档案盒和文件夹,上面落着厚厚的灰尘。
她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她想起昨天顾聿深进来时,似乎大衣口袋里掉落了什么……好像是一角白色的纸片?
当时她吓得魂飞魄散,根本没有留意。后来陈姨打扫时,似乎也没有特别注意那个角落?
一个荒谬的、大胆的念头突然窜入她的脑海。
那东西……会不会还在那里?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像野草般疯狂滋长。
去查看吗?
可是那里超出了顾聿深划定的“可接触”范围!而且是紧挨着他书桌的区域!
万一被发现了……
但是……万一那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呢?万一……是关于父亲的消息?
恐惧和诱惑在她内心激烈交战。
最终,对真相的渴望,以及一种破罐破摔的冲动,压倒了她。
她屏住呼吸,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客厅里很安静,陈姨似乎在厨房准备晚餐。
她咬紧牙关,像做贼一样,蹑手蹑脚地绕过书桌,走到那个角落。
她的心脏跳得如同擂鼓,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她蹲下身,目光急切地在昏暗的角落裡搜寻。
有了!
在书架和墙壁的缝隙里,果然安静地躺着一角折叠起来的白色纸片!上面似乎有模糊的字迹和表格!
她的呼吸骤然急促!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将其捡了起来。
纸片很轻,却仿佛有千钧重。
她快速展开。
那是一张被撕下来的、似乎是某种医疗监测报告的一角。纸质专业,上面打印着一些复杂的波形图和数据指标。
她的目光急切地扫过那些陌生的医学术语,直到落在几个用加粗字体打印的关键词上——
**患者姓名:苏承翰**
**监测项目:24小时动态脑电图**
**备注:观察到间歇性δ波活动,较上月监测显示……**
后面的关键部分被撕掉了!
但是——“δ波活动”?!沈清秋曾经查阅过大量关于昏迷的医学资料,她依稀记得,这似乎与大脑的某种活动有关,甚至可能意味着……
她的目光猛地定格在波形图下方一行手写的、略显潦草的英文批注上。那字迹锐利而熟悉,是顾聿深的!
批注只有短短一行:
*“Not vegetative? Interesting.”*
(不是植物状态?有趣。)
轰——!!!
如同惊雷在脑海中炸开!沈清秋眼前猛地一黑,手里的纸片几乎拿不住!
Not vegetative?!
父亲……父亲可能不是植物人状态?!
他的大脑还有活动?!他有可能苏醒?!
而顾聿深……他早就知道?!他甚至一直在监控着父亲的病情?!他用那种冰冷的、评估商品一样的语气写着“Interesting”?!
巨大的震惊、狂喜、愤怒、恐惧……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吞没!她浑身血液沸腾又瞬间冰冷,整个人僵在原地,失去了所有反应能力!
就在这时——
“沈小姐?”
陈姨的声音,如同鬼魅般,突然从书房门口传来!
“您在那里做什么?”
15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