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姨那句话,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在沈清秋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余波久久无法平息。
“顾先生昨天还提起,王振华王总那边,好像遇到了点小麻烦……”
“税务上的问题?还是资金链?”
“远华这次怕是没那么容易过关。”
每一个字都像裹着蜜糖的毒针,精准地刺入她最敏感的神经,然后注入令人坐立难安的毒素。
是警告?是试探?还是……一个披着诱惑外衣的陷阱?
沈清秋僵在书房里,指尖冰凉,连陈姨何时离开的都未曾察觉。她的大脑疯狂运转,试图剖析这短短两句话背后可能隐藏的无数种意图和后果。
顾聿深为什么会突然对陈姨提起王振华?他明明知道陈姨会负责看管和汇报她的一切,他这话,根本就是说给她听的!
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我知道你对王振华感兴趣,我知道你可能在查苏家的事,我甚至知道王振华现在自身难保,你最好安分点?
还是说……他是在暗示她,王振华这座她以为的“靠山”或“线索”即将崩塌,如果她想做点什么,就必须抓紧时间?这是一种更残酷、更危险的引诱?
又或者,这仅仅是陈姨自己的意志?这个看似恭顺的管家,是否也藏着不为人知的心思?她是在借机向自己传递信息,还是奉命进行更深入的试探?
无数的可能性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越收越紧,几乎要让她窒息。
接下来的几天,沈清秋是在一种极致的焦虑和伪装中度过的。
她不敢再轻易触碰那本藏着王振华邮箱的杂志,甚至不敢在靠近那片区域过多停留。她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继续上课、看书、扮演那个努力想变得“有用”却资质有限的金丝雀,但内心的惊涛骇浪只有她自己知道。
顾聿深没有再出现,也没有任何新的指令或暗示。那枚消失的窃听器仿佛从未存在过,陈姨也恢复了以往的沉默和机械,再未提起任何与王振华或顾聿深商业事务相关的话题。
这种暴风雨后的死寂,比直接的威胁更令人恐惧。
她感觉自己像被吊在悬崖边,脚下的石头正在一块块松动,却不知道何时会彻底坠落。
天气也变得阴沉起来,连绵的秋雨笼罩了京城,天空总是灰蒙蒙的,如同她此刻的心情。雨水敲打着玻璃幕墙,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声响,将这座华丽的牢笼与外界彻底隔绝。
又是一个雨夜。
窗外的霓虹在雨水中晕开模糊的光斑,客厅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昏黄的光线勾勒出沈清秋抱膝坐在沙发上的孤影。她面前摊着一本翻了几页的书,目光却毫无焦距地落在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幕上。
王振华的“麻烦”到底有多严重?税务?资金链?这会不会影响到母亲那边疗养院的支付?顾聿深提起这个,是不是意味着他可能会中断对母亲的治疗费用?还是想借此进一步控制她?
一个个可怕的念头在脑中盘旋,让她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就在她心神不宁之际,玄关处突然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响动——不是电子锁开启的轻响,而是……门铃?
沈清秋猛地一怔,下意识地看向墙上的时钟。
晚上九点四十分。
这个时间,谁会来?顾聿深回来从来不会按门铃。陈姨也已经回了佣人房休息。
她的心脏莫名地提了起来。
门铃固执地响着,一声接一声,在寂静的雨夜里显得格外突兀刺耳。
沈清秋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去开门。她看向佣人房的方向,里面似乎没有动静。
门铃还在响,大有不开门就不罢休的架势。
最终,沈清秋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小心翼翼地走到玄关。她透过猫眼向外看去——
门外站着的,不是顾聿深,也不是任何她认识的、与顾聿深相关的人。
而是一个浑身湿透、形容狼狈不堪的年轻男人!他头发凌乱地贴在额前,雨水顺着苍白的脸颊不断滑落,昂贵的西装外套皱巴巴地敞开着,里面的衬衫沾满了泥水,眼神涣散,浑身散发着浓烈的酒气和一种……穷途末路的疯狂气息。
他是谁?!
沈清秋的心脏骤然缩紧!恐惧瞬间攫住了她。
“开门!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顾聿深!你给我出来!”门外的男人开始用力拍打房门,声音嘶哑而激动,带着明显的醉意和失控。
他找顾聿深的?而且看起来来者不善!
沈清秋吓得后退一步,后背抵住了冰冷的墙壁,大气都不敢出。她下意识地想去找陈姨,却又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顾聿深!你个王八蛋!阴险小人!你敢做不敢当吗?!你给我出来!出来说清楚!”男人疯狂地踹着门,厚重的实木门发出沉闷的巨响,仿佛下一秒就要被踹开。
“你毁了我们家!吞了公司还不够吗?!非要赶尽杀绝?!我爸还在医院躺着!你他妈还是不是人?!”男人的哭骂声混杂着雨声和踹门声,充满了绝望的愤怒和悲怆。
沈清秋紧紧捂住嘴,防止自己惊叫出声。她听明白了,这似乎是某个被顾聿深在商场上击垮、家破人亡的受害者家属!
顾聿深的手段……原来如此狠厉决绝,不留余地吗?
一种物伤其类的寒意瞬间穿透了她的四肢百骸。苏家的今天,是否就是这个男人家族昨天的翻版?而她的明天,又会如何?
外面的吵闹声惊动了陈姨。佣人房的门开了,陈姨披着外套快步走出来,脸上带着罕见的凝重和警惕。她先是看了一眼吓得脸色惨白的沈清秋,示意她别出声,然后快步走到猫眼前向外望去。
看到门外的人,陈姨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她显然认识对方。
她没有立刻开门,而是先拿出手机,快速拨了一个号码,压低声音对着电话那头说了几句什么,像是在请示或者汇报。
门外的男人还在疯狂地踹门哭骂,情绪完全失控。
片刻后,陈姨挂了电话。她脸色沉静,走到门边,却没有立刻开门,而是沉声对着门外说道:“李少爷,顾先生不在。请您立刻离开,否则我们要报警了。”
“报警?!你报啊!让警察来抓我啊!让所有人都来看看顾聿深是个什么东西!”门外的男人更加激动,“不开门是吧?!好!我就在这儿等!等他回来!我看他能躲到什么时候!”
接着,又是更用力的踹门声和含糊不清的咒骂。
陈姨眉头紧锁,再次拿出手机,似乎准备报警。
就在这时,电梯厅那边突然传来了急促而有力的脚步声!
不止一个人!
沈清秋的心再次提了起来!是顾聿深回来了?还是……
没等她反应过来,公寓大门猛地被人从外面用钥匙打开!
冰冷的雨气和一种紧绷的、肃杀的气氛瞬间涌入温暖的玄关。
沈清秋惊恐地抬头看去——
首先进来的,是两个穿着黑色西装、身材高大、表情冷硬的男人,他们动作迅捷而专业,一左一右,瞬间就制住了门外那个还在发疯的年轻男人,捂住了他的嘴,将他所有的哭骂都堵了回去。
然后,一个高大的身影才不紧不慢地,从两个黑衣男人身后走了进来。
是顾聿深。
他显然刚从某个正式场合回来,身上穿着剪裁完美的黑色长大衣,肩头被雨水打湿,泛着深色的水光。他没有打伞,黑发也被雨水濡湿,几缕不羁地垂落在额前。
他的脸色冷峻如冰,眼神深邃如同窗外的夜雨,看不到一丝波澜。他甚至没有看一眼那个被死死制住、只能发出呜呜声、目眦欲裂的年轻男人,仿佛那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垃圾。
他的目光,先是极快地扫过玄关,确认了沈清秋和陈姨都安然无恙,然后,如同精准的探照灯,最终定格在了脸色苍白、蜷缩在墙角的沈清秋身上。
那目光锐利、深沉,带着一种审视,以及一丝难以察觉的、极其复杂的意味。
沈清秋被他看得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像一只受惊的幼兽。
顾聿深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大约两秒,然后才漠然移开,落回到那个被制住的年轻男人身上。
他缓缓踱步上前,走到那个几乎崩溃的男人面前。
两个黑衣男人微微松开手,让男人能发出声音,但依旧被牢牢控制着。
“李哲,”顾聿深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却带着一种冰冷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压迫感,“谁给你的胆子,来这里撒野?”
那个叫李哲的年轻男人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顾聿深,充满了刻骨的仇恨:“顾聿深!你不得好死!你……”
“嘘。”顾聿深微微俯身,打断他的话,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致命的威胁,“你父亲躺在医院里,需要静养。你母亲和你妹妹,好像还在澳洲度假?”
他轻轻巧巧的一句话,让李哲所有的愤怒和疯狂瞬间凝固在脸上,转而变成了一种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他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鸡,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剩下剧烈的颤抖。
“商业竞争,成王败寇,这么简单的道理,你父亲没教过你?”顾聿深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字字诛心,“输了,就要认。”
他直起身,用戴着皮手套的手,轻轻拂了拂大衣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语气淡漠得像是在处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送李少爷回去。让他好好冷静冷静,想想什么话该说,什么地方不该来。”
“是,顾先生!”两个黑衣男人低声应道,毫不犹豫地将彻底瘫软、面如死灰的李哲拖向了电梯。
整个过程快得惊人,从顾聿深出现到解决问题,不过短短两三分钟。
玄关里重新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窗外淅沥的雨声,以及……一种更加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陈姨早已低下头,恭敬地站在一旁,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顾聿深站在玄关中央,没有立刻换鞋脱衣。他再次将目光投向依旧僵在墙角、脸色煞白的沈清秋。
他一步步向她走去。
冰冷的雨水气息混合着他身上固有的冷冽木质香,随着他的靠近,强势地笼罩了她。
沈清秋下意识地想要后退,脊背却死死抵着墙壁,无处可逃。她看着他被雨水打湿的凌厉眉眼,看着他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寒潭,刚才李哲那绝望疯狂的哭骂和顾聿深轻描淡写却致命的反击,不断在她脑海中回放。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顾聿深在她面前站定,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了她。他伸出手,冰凉的、还带着室外寒意的皮手套指尖,轻轻碰了碰她冰凉的脸颊。
沈清秋猛地一颤,几乎要惊叫出声,却死死咬住了嘴唇。
“吓到了?”他低声问,声音听不出情绪。
沈清秋牙齿打颤,说不出话,只能僵硬地点了一下头。
顾聿深深邃的目光凝视着她苍白的脸,涣散的瞳孔,以及那无法掩饰的、深入骨髓的恐惧。那恐惧,不仅仅是因为刚才门外的突发事件,更是因为……他。
他似乎很满意她此刻的反应。
“记住刚才看到的。”他的指尖微微用力,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的眼睛,声音低沉而清晰,如同恶魔的低语,“这就是不守规矩、认不清自己位置、试图挑战我的下场。”
“永远别忘了,沈清秋。”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將这句话刻进她的灵魂深处,“你現在拥有的一切,都是我给的。”
“我能给你,也能随时收回。”
“包括你母亲……那份昂贵的‘安静’。”
最后这句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沈清秋强撑的神经。
她的脸色瞬间惨白得毫无血色,瞳孔因极度惊恐而放大,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他知道了!
他果然什么都知道了!
他甚至用母亲来威胁她!
看着她彻底被击垮、摇摇欲坠的模样,顾聿深眼底那丝复杂的幽光再次掠过。
他缓缓收回手,仿佛刚才那冰冷的触碰和威胁从未发生过。
“收拾干净。”他淡漠地吩咐了一句不知是对陈姨还是对她的话,然后转身,脱下大衣扔给陈姨,径直朝着书房走去。
玄关里,只剩下瘫软在墙角的沈清秋,和面无表情接过外套的陈姨。
窗外,雨下得更大了。
而在顾聿深刚刚脱下的、那件质地精良的黑色大衣口袋里,一角白色的、似乎是从某份医院报告上撕下来的纸片,悄然滑落,无声地飘落在地毯上。
纸片上,隐约可见“苏承翰”、“脑电图”、“微弱反应”等模糊的字眼……
14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