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观孟家

那个“好”字从孟昙喉咙里挤出来，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她转过身，避开父母投来的、含义不明的视线，低着头走向楼梯。沈昭无声地跟在她身后，旧运动鞋踩在厚软的地毯上，几乎没有声音，却像踩在孟昙紧绷的神经上。

二楼走廊宽阔，两侧挂着价格不菲的抽象画和家族合影。暖黄的壁灯将一切都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这里的一切孟昙都熟悉到闭眼也能描绘，此刻却陌生得令人心慌。

她停在一扇白色的门前，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门框边缘的雕花，声音低低的：“这…这是我的房间。”

门没关严，露出里面梦幻的浅粉色纱幔、堆满柔软玩偶的沙发和梳妆台上琳琅满目的精致瓶罐。这是一个被宠溺和爱意精心浇灌出的空间，每一个细节都在无声地宣告着主人曾经独一无二的地位。

沈昭的视线越过她的肩膀，投向门内。那目光很平静，甚至没有多做停留，只是极快地扫过，像是在核对某种信息。然后，她极轻地“嗯”了一声，听不出任何情绪。

没有羡慕，没有惊叹，也没有故作姿态的不屑。

这种彻底的平淡，比任何明显的反应都更让孟昙感到一种莫名的刺痛和……恐慌。她像奋力打出一拳却砸进了棉花里，空落得让人发晕。

她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走开，指向隔壁一扇紧闭的深色木门，语速不自觉地加快：“这是大哥的书房，他处理工作的时候不喜欢人打扰。”

又指向走廊尽头：“那边是爸爸妈妈的主卧和衣帽间。”

她省略了“我们的爸爸妈妈”这个称呼，心脏怦怦直跳。

沈昭跟着她，步伐稳定，始终落后半步，像一个沉默的、冰冷的影子。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侵略，蚕食着孟昙早已习惯的领地和空气。

走到一扇略小一些的房门前，孟昙停下，声音更低了：“这间是琴房……里面有架三角钢琴，我……我有时候会弹。”她的手指蜷缩起来。她弹得并不好，只是小时候被要求学的诸多才艺之一，但父母总是夸赞。

沈昭的目光这次在琴房门上多停留了两秒，黑眸里似乎有什么极细微的东西动了一下，快得抓不住。她依旧没说话。

孟昙深吸一口气，终于走到了为沈昭准备的那间客房门口。和她自己那间充满个人印记的房间不同，这间房整洁、奢华，却冰冷得像酒店的样板间，缺乏任何生活气息。

“这里……”孟昙推开门，让开位置，“你看看还缺什么，可以告诉刘姨……”

沈昭走了进去。她的视线缓慢地扫过昂贵的欧式家具、丝绒窗帘、以及窗外精心打理却透着疏离感的花园景观。然后，她转过身，看向站在门口踌躇不安的孟昙。

“很好。”她说。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满意与否。

孟昙绞着手指，一种强烈的、想要立刻结束这场煎熬的冲动攫住了她。她低下头，盯着地毯繁复的花纹：“那……那你先休息？我……我回房了。”

她转身想走。

“孟昙。”

沈昭的声音再次叫住她。

孟昙后背一僵，慢慢转回身。

沈昭就站在房间中央，顶灯的光线在她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让那双过于沉静的眼睛显得更深。她看着孟昙，看了几秒，然后，嘴角极其缓慢地、极其细微地向上牵起一个弧度。

那不是笑。

那更像是一个精密仪器被触发后，按照程序设定做出的表情模拟。

“谢谢。”她说。声音里听不出丝毫谢意，反而像一种冰冷的标记。

孟昙的心脏像是被那两个字狠狠攥了一下，骤然缩紧。她几乎是仓皇地摇了摇头，语无伦次：“不、不用……你休息吧！”

她再也顾不上什么礼仪，转身快步离开，几乎是小跑着冲回自己的房间。

砰。

房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走廊的光线和那个令人窒息的身影。孟昙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大口喘着气，像是刚刚逃离了什么极可怕的东西。

房间里熟悉的一切——柔软的玩偶、甜美的香气、温暖的灯光——此刻都无法带来丝毫慰藉。

那双沉静无波的黑眼睛，那个冰冷的、程序化的“谢谢”，像跗骨之蛆，牢牢钉在她的脑海里。

她滑坐在地毯上，抱住膝盖，把发烫的脸颊埋进去。

窗外，暮色四合，最后的天光被巨大的豪宅一点点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