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抹冰冷的弧度在沈昭唇边一闪即逝，快得让孟昙怀疑是自己眼花。客厅里昂贵香料和皮革混合的暖香似乎都凝滞了，沉甸甸地压下来。
孟昙努力维持的、摇摇欲坠的友好姿态悬在半空，得不到丝毫回应。沈昭只是那样看着她，目光像透过一层玻璃，平静无波，却让她无所适从。
“好了，既然都见了面，就是一家人了。”父亲孟德海的声音打破僵局，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定调意味，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前襟，“怀雍，沈昭的房间都安排好了吧？带她上去看看，缺什么立刻让人补。”
“都准备好了，爸。”孟怀雍应道，转向沈昭，依旧是那副公事公办的疏离口吻，“跟我来。”
沈昭没说话，沉默地跟上他的脚步。
孟昙下意识也想跟过去，却被母亲罗美娟轻轻拉住了手腕。母亲的手心有些凉，带着细微的潮意。
“昙昙，”罗美娟的声音压得很低，快速瞥了一眼楼梯方向，确保那两人已经上去，“你跟我来厨房看看晚上吃什么。”
这借口拙劣得可笑。家里有厨师，菜单从来不需要她们亲自过问。孟昙知道，母亲只是不想她立刻跟上去，不想在一切还未“安顿”好前，发生任何不可控的冲突。
她被动地被母亲拉着走向与楼梯相反的方向，忍不住回头。
旋转楼梯的尽头，大哥孟怀雍正推开一扇客房的门。那间房视野很好，布置也精致，但谁都知道，它离家庭核心活动区域和最私密的主卧套房有着微妙的距离。孟怀雍侧身让沈昭进去，自己却站在门口，并没有要进去详细介绍的意思。
而沈昭，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内前，似乎极短暂地停顿了一下，侧头回望了一眼楼下。
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正回头看她的孟昙。
没有情绪，没有表示。只是极快的一瞥，像鹰隼掠过地面投下的阴影，冰冷迅疾。
孟昙的心脏猛地一跳，慌忙转回头，指尖冰凉。
厨房里光洁如新，锃亮的厨具反射着顶灯冰冷的光。罗美娟松开她，有些心神不宁地打开冰箱，又关上，手指无意识地拂过光滑的料理台面。
“昙昙……”她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叹了口气，声音带着疲惫，“她刚来，很多东西都不懂，也不习惯……你，你是妹妹，要多让着她点，知道吗？”
多让着她？
这句话像一根细针，刺破了孟昙强撑的镇定。凭什么？凭什么她这个生活了十七年的女儿，要去让着一个突然闯入的、来历不明的“姐姐”？
血液里那点被教养强行压下去的不满和委屈又咕嘟咕嘟冒了上来。她不是孟家亲生的——这个念头再次尖锐地浮现。所以，她不再是唯一的了，所以，她需要“让”了。
眼圈控制不住地发酸发热。
她猛地低下头，盯着自己鞋尖上精致的蝴蝶结，闷闷地“嗯”了一声，怕一开口就泄露了喉咙里的哽咽。
罗美娟看着女儿发顶的旋，眼神复杂，终究没再说什么，只是又叹了口气。这声叹息里包含了太多东西，沉重得让孟昙喘不过气。
晚餐时分，气氛依旧怪异得能拧出水来。
长条餐桌铺着浆洗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的雪白桌布，银质餐具熠熠生辉。菜肴精致，却仿佛失去了往日的香气。
沈昭换下那身旧外套，穿了件看起来同样不算新，但干净整洁的米色毛衣，是佣人临时找出来的。她坐在孟怀雍下手的位置，背脊挺直，用餐姿势并不粗鲁，甚至有种奇异的规范感，只是沉默得像个影子。
孟德海试图找些话题，问了几句沈昭过去的生活，关于学习，关于抚养她的人。
沈昭的回答简短至极。
“还行。”
“上学。”
“去世了。”
每个词都像一块冷硬的石头，砸在餐桌上，溅不起丝毫涟漪，也堵死了所有继续追问的可能。
孟德海的脸色有些挂不住，最终也只能偃旗息鼓，餐桌上只剩下咀嚼和餐具碰撞的细微声响，折磨着每个人的耳膜。
孟昙食不知味，几乎是数着米粒在吃。她能感觉到对面投来的视线——大哥孟怀雍偶尔扫过沈昭时，那毫不掩饰的审视与冷淡；母亲罗美娟看向沈昭时，那种欲言又止的复杂；以及，沈昭本人。
沈昭很少抬头，但孟昙却总觉得，有一道无形的、冰冷的视线，时不时落在自己身上，让她如芒在背。
这顿煎熬的晚餐终于结束时，孟昙几乎是立刻就想逃回自己的房间。
“昙昙。”沈昭的声音却突然响起，清冷冷的，不高，却瞬间定住了她的脚步。
孟昙僵硬地回头。
沈昭已经站起身，就站在灯光下，看着她。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似乎比之前多了一点极细微的、难以辨明的东西，像冰层下微弱流动的水。
“能带我看看家里吗？”沈昭问，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是请求还是 merely 告知。
所有目光再次聚焦过来。
孟昙看到母亲眼中一闪而过的紧张，和父亲略带鼓励的眼神。
她攥紧了手心，那里一片湿黏。拒绝的话在舌尖滚了滚，又被那十七年刻进骨子里的“教养”和“分寸”硬生生压了回去。
她努力调动脸上僵硬的肌肉。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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