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昙的手指抠紧了冰凉的大理石廊柱,指甲边缘泛出用力的白。
亲姐姐?
这三个字像生锈的齿轮在她脑子里嘎吱转动,却无论如何也咬合不上眼前的景象。大哥孟怀雍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判决意味,砸在她嗡嗡作响的耳膜上。
她看着那个叫沈昭的少女。
沈昭也正看着她,那目光沉静得可怕,没有好奇,没有怯懦,甚至没有刚刚踏入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该有的任何情绪波动。她只是看着,像在看一件摆在走廊里的瓷器,评估着,度量着。那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暗光,让孟昙从脊椎骨里窜起一股寒意。
孟怀雍似乎并不期待她们立刻上演什么姐妹情深的戏码,他侧身,对沈昭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姿态礼貌却疏离:“先进去吧,父亲母亲在等着了。”
沈昭收回目光,微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迈开了步子。她的旧运动鞋踩在光洁如镜的地砖上,几乎没有发出声音,却每一步都像踩在孟昙骤然缩紧的心口上。
孟昙僵在原地,看着那两个身影一前一后走进那扇沉重的、雕花繁复的胡桃木大门。大哥挺拔的西装背影和沈昭那件灰扑扑的旧外套,构成一幅荒诞到令人窒息的画面。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进去的,腿脚像是灌了铅。
客厅里,父亲孟德海和母亲罗美娟已经坐在了主位的沙发上。父亲端着茶杯,目光落在袅袅升起的热气上,看不出情绪。母亲背脊挺得笔直,双手交叠放在膝上,保养得宜的脸上妆容精致,却掩不住眼底的青黑和一丝紧绷。
空气凝滞得如同暴雨前的死寂。
孟怀雍的声音打破了沉默:“爸,妈,人接回来了。”他侧开身,将沈昭完全显露在灯光下。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沈昭身上。她站在华丽的水晶吊灯下,那些璀璨的光线似乎格外苛刻地照出了她衣着的寒酸,面色的苍白,以及与这个空间极致的奢华格格不入的某种……坚硬内核。
罗美娟的嘴唇颤动了一下,像是想挤出一个欢迎的笑,最终却只化作一个略显扭曲的弧度。她的视线快速地从沈昭的头发丝扫到脚后跟,那审视的目光里掺杂着太多复杂的东西——或许有一丝血缘带来的本能悸动,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强行打乱生活的无措,和难以接受的隔阂。她最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声音干涩。
孟德海放下茶杯,发出清脆的磕碰声。他抬起眼,目光沉甸甸地落在沈昭脸上,带着一家之主的威严和一种审视货物的打量。“一路上辛苦了。”他的开场白干巴巴的,带着惯常的、公式化的口吻,“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有什么需要的,跟你……罗阿姨,或者怀雍说。”他微妙地停顿了一下,跳过了那个最直接的称呼。
沈昭站在那里,像一棵长在贫瘠岩石缝里的小树,瘦削,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为风雨所动的姿态。她迎着孟德海的打量,既没有畏缩,也没有讨好,只是极轻微地点了一下头:“谢谢。”
声音清冷冷的,没有什么温度。
孟昙站在入口处的阴影里,看着这一幕,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缓慢地揉捏。那个“家”字,从父亲口中说出,落在她耳里,变得前所未有的刺耳。
孟德海似乎也觉得这场面过于僵硬,他清了清嗓子,目光转向僵立着的孟昙,语气放缓了些,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试图弥合什么的温和:“昙昙,过来。这是沈昭,你姐姐。以后……你们要好好相处。”
孟昙像是被无形的线拉扯着,挪了过去。她站在灯光下,站在沈昭对面,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对方的样子——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不合身的旧外套,还有那双沉静无波、却让她莫名心悸的眼睛。
一股巨大的委屈和恐慌席卷而上。这不是她的姐姐!她只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这个穿着破旧、眼神冰冷的人,凭什么分享她的家?分享她的父母?
不满和抗拒像沸腾的气泡在她胸腔里翻滚,几乎要冲破喉咙。
可是,她迎上了母亲看过来的眼神。那眼神里带着清晰的警告,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警告她记住昨天采血点的话,哀求她维持住孟家表面的和平。
孟家不能有丑闻。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熄了她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质问。
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下喉咙口的哽咽和堵塞感。从小到大的教养在这一刻发挥了作用,即使心乱如麻,即使恐惧和排斥几乎要将她淹没,她也不能失态。
她甚至努力扯动嘴角,试图拉出一个笑,尽管那笑容肯定比哭还难看。
“……你好。”她听到自己的声音细弱蚊蚋,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是孟昙。”
沈昭的目光再次落在她脸上,那目光依旧平静,甚至在她努力挤出的笑容上停留了一瞬,然后,沈昭的嘴角也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
不是一个真正的笑。
那更像是一个极其短暂的、冰冷的肌肉牵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