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初见

雾色漫过禁忌之地边缘的荒林时，文砚辞正蹲在块青石后发抖。

不是因为冷——刚修出人形的幻系仙子体温本就偏低，而是因为眼前这双鞋。绣着银线的白靴停在他面前，裙摆扫过他露在外面的脚踝，带着股清冽的、像初春融雪的味道。

他猛地抬头，撞进双含笑的眼睛里。

姑娘穿着身月白裙，发间别着朵半开的桃花，手里拎着个竹篮，里面装着些刚采的草药。看见他时，她的脚步顿了顿，随即弯下腰，声音软得像雾：“小家伙，你怎么在这儿？”

文砚辞的呼吸瞬间窒住。

是阿鸢。

万年前的阿鸢，还不是十阶的四阶，还没经历后来的纷争，眼底的光干净得像山涧的泉。而他自己，是刚从幻梦琴里修出人形的小仙子，怯生生的，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利索，怀里抱着的，是那把断了弦的旧琴——他的本体，也是他们缘分开始的地方。

他记得这一天。记得自己藏在荒林里哭，因为琴身裂了道缝，琴弦也断了两根，怕被路过的仙子嘲笑；记得她像现在这样，笑着朝他走来，问他是不是迷路了；记得自己攥着琴身，憋了半天，才小声问出那句改变了往后万年的话。

这一次，文砚辞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翻涌的酸涩，抢先开了口。他的声音还带着刚化形的稚嫩，却比记忆里坚定了许多：“姐姐……能帮我修修它吗？”

他举起怀里的旧琴，琴身的裂痕在雾色里看得格外清楚，断了的琴弦松垮地搭着，像条垂头丧气的蛇。

云轻鸢果然愣了愣，随即接过琴，指尖轻轻拂过那道裂痕，眼底露出些心疼：“这琴跟着你受委屈了。”她抬头看他，目光落在他光裸的脚上——刚化形时他还不会用幻术织鞋，只能赤着脚，“你家在哪？我帮你修好它。”

文砚辞摇摇头，指了指荒林深处：“我没有家，就住在那棵老槐树里。”

记忆里的自己，说这话时带着哭腔，怕被嫌弃。可此刻，他看着她的眼睛，忽然想把所有的脆弱都展现在她面前——反正，她总会心软的。

果然，云轻鸢的眉头皱了皱，把竹篮往臂弯里紧了紧，伸手牵住他的手腕：“跟我来吧，我住的地方有修琴的工具。”她的指尖带着草药的清香，暖暖的，烫得他手腕发麻。

文砚辞乖乖跟着她走，眼睛却贪婪地看着她的侧脸。她的发梢沾着点晨露，走路时轻轻晃动，像只振翅的蝶；她的裙摆扫过草叶，带起细碎的声响，比他听过的任何琴音都动听。

他想起后来，这双手会握着月舞霓裳鞭，为了守护什么而沾满尘埃；想起这双眼睛会蓄满泪水，在灵犀台上看着他，最后化作漫天光点。心口像被琴键硌着，钝钝地疼。

“姐姐，你叫什么名字？”他小声问，刻意模仿着当年的语气，却在尾音处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云轻鸢。”她回头冲他笑，桃花落在她肩头，“你呢？”

“文砚辞。”他说。

“好名字。”云轻鸢点点头，把他领到处溪边的石屋前，屋顶爬满了青藤，门楣上挂着串风干的桃花，“到了，进来吧。”

石屋里很干净，靠窗的位置摆着张木案，上面放着些针线和小锤子，还有半块没吃完的蜜果干。云轻鸢把琴放在案上，从抽屉里翻出修琴的胶和新的琴弦，又转身给了他双干净的布鞋：“先穿上，地上凉。”

是双小小的布鞋，针脚有些歪歪扭扭，像是亲手做的。文砚辞捏着鞋，眼眶忽然就热了——万年前他也是这样，捧着这双鞋，觉得比任何幻术织的锦靴都珍贵，后来这双鞋被他藏在幻梦殿的暗格里，藏了整整万年。

“姐姐，你会修琴吗？”他蹲在案边，看着她用细布擦拭琴身，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什么珍宝。

“略懂些。”云轻鸢笑了笑，指尖凝聚起淡淡的净化之力，慢慢渗入琴身的裂痕，“我哥哥以前有把琴，总被我折腾坏，修着修着就会了。”

她没说哥哥是谁，但文砚辞知道，是世王。那时的世王，还不是后来那个被仇恨裹挟的十阶之首，会耐心地教她认琴弦，会在她修坏琴时敲她的额头。

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云轻鸢的发顶，镀上一层金边。她专注地穿弦，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净化之力与琴身的幻系能量交织，暖得像春日的风。

文砚辞看着她的侧影，忽然很想抓住这一刻。想让时间停在这里，让她永远是这个会为他修琴的姑娘，让他永远是这个能被她护在身后的小仙子，没有后来的分离，没有消散，没有万年间的等待。

“好了。”云轻鸢把琴递给他，琴弦已经换好，裂痕也补好了，摸上去光滑如初，“试试？”

文砚辞接过琴，指尖落在弦上，轻轻一拨。

琴音泠泠响起，清越得像溪水流过青石，带着净化之力的暖，和他本体的幻系能量融在一起，生出种奇异的和谐。

他抬头看云轻鸢，她正笑着看他，眼睛弯成了月牙：“很好听吧？”

“嗯。”文砚辞点点头，把琴紧紧抱在怀里，像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谢谢姐姐。”

“不客气。”云轻鸢从案上拿起那半块蜜果干，递给他，“这个给你吃，甜的。”

还是那半块蜜果干，和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文砚辞接过来，咬了一小口，甜意瞬间漫开，比万年间任何一次尝到的都要浓。他看着云轻鸢收拾工具的背影，忽然开口：“姐姐，我能常来吗？我……我想跟你学修琴。”

云轻鸢回头，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当然可以。随时来，我都在。”

阳光穿过青藤，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文砚辞抱着修好的琴，站在石屋前，看着云轻鸢的笑脸，在心里悄悄说：

阿鸢，这次换我走向你。

换我等你，换我守你，换我把往后的漫长岁月，都酿成蜜果的甜。

再也不让你独自面对风雨，再也不让这把琴，染上分离的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