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轻鸢消散后的第三日,幻尘殿的桃花落得格外沉,像谁无声的叹息。文砚辞抱着玉笙坐在廊下,小家伙攥着那支墨玉簪,趴在他膝头打盹,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爹爹,娘亲的信……”玉笙忽然呢喃出声,小手无意识地抓着他的衣襟。
文砚辞的心猛地一揪。他想起云轻鸢离开前藏信的结界——就在廊柱后那片最厚的桃花瓣下。这三日他不敢碰,怕一打开,那些侥幸的期待就会彻底碎成齑粉。
指尖缠着幻术拂过廊柱,五封叠得整齐的星砂纸悄然浮现,边角被摩挲得发皱,显然是被反复折过。最上面那封,信封上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小木马,是给玉笙的。
他深吸一口气,先拆开了那封。纸上画满了桃花,有的开得正盛,有的刚打花苞,每朵花旁都歪歪扭扭写着“娘亲”两个字。最后几行字被泪水洇得发蓝:
“我的小团子,当你看到这封信时,娘亲应该变成风啦。别听爹爹骗你说娘亲去做伟大的事,其实娘亲是太笨啦,找不到更好的办法。你要好好吃饭,别总抢文叔叔的蜜果,也别总掀星尘的池子——他偷偷给你留了好多荧光石呢。
等你长大,会看到仙境的春天,那是娘亲送给你的礼物。如果想娘亲了,就看看桃花,闻闻风里的香,那都是我在抱你呀。
永远爱你的娘亲”
文砚辞的指腹拂过那些稚嫩的字迹,喉咙像被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玉笙不知何时醒了,凑过来看了两眼,忽然指着一朵桃花说:“娘亲画的桃花,没有爹爹画的好看。”
他笑着揉了揉女儿的头发,眼眶却热得发烫。
第二封信是给文砚辞的。信封上没有画,只在封口处粘了片干桃花。展开信纸,云轻鸢的字迹比平时潦草,像是写得很急:
“砚辞,见字如面。
别骂我傻,也别等我。万年前让你等了一次,已经够荒唐了,这次……真的回不来啦。
你总说我净化之力里藏着太多温柔,其实那都是你给的。在幻尘殿的七天,是我这辈子最贪心的日子——不想当十阶的四阶,只想当你的阿鸢,玉笙的娘亲。可仙境的风里,有太多比我们的小家更重的东西。
照顾好玉笙,别让她学我的倔脾气,也别告诉她真相。就说娘亲变成了桃花,变成了风,这样她想起我时,至少是笑着的。
还有啊,我藏了坛桃花酒在你酿蜜果的地窖里,是去年偷偷酿的,该开封了。别总喝闷酒,对身子不好。
若有来生……算了,别等来生了。你该好好活着,带着我的份,看遍仙境的春天。
爱你的阿鸢”
最后那句“爱你的阿鸢”,笔画深得几乎要划破纸背。文砚辞将信纸按在胸口,那里传来一阵尖锐的疼,比万年前她消散时更甚。他想起地窖里那坛酒——她明明说过“等大战结束,我们一起开封”。
第三封信是给世王的。信封上印着个小小的世言铠碎片图案,字迹格外郑重:
“大哥,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想必已经骂过我千百遍了。
我知道你恨,恨人类的贪婪,恨灵犀阁的虚伪,恨我们被封印的万年。可进化不是毁灭,就像当年你护着我冲出封印时说的,‘十阶要活着,仙境也要活着’。
世言铠我用净化之力融了,不会再有人能用它掀起战火。幕天阁的兄弟姐妹,拜托你多照拂——银尘的嗓子该好好养了,薇楚箬其实最怕黑,地震的蜜果树该浇水了。
别为我难过,也别去找灵犀阁算账。我们困了万年,不该让仇恨再困着下一代。玉笙……就当多了个侄女吧,她很乖,会喊你‘舅舅’的。
妹妹 云轻鸢”
世王是在三日后收到这封信的。那时他正站在灵犀台中央,看着新生的草芽从石缝里钻出来。展开信纸读罢,这位十阶之首忽然背过身,抬手按了按眉心,指缝间漏出一声极轻的叹息:“傻丫头……”
第四封信是给水王子的。信封上画着条小小的鱼尾,旁边写着“二哥亲启”:
“二哥,我知道你总觉得我心太硬,像块捂不热的木头。
其实我都懂——你留在灵犀阁,是想替我们看住那些野心;你回幕天阁,是怕我们真的走向毁灭。你比谁都难,夹在责任与良知之间,像块被两头拉扯的冰。
别再纠结了。十阶的兄弟姐妹也不是天生的恶人,只是被伤得太深。或许有一天,他们能坐下来喝杯茶,像你当年带我们去看人类世界的海那样。
替我照顾大哥,他看着凶,其实最怕我们走散。
四妹 敬上”
水王子收到信时,正在清理净水湖底的碎石。信纸在他掌心泛着微光,被水元素轻轻托着,一个字一个字映在他眼底。他望着湖面倒映的天空,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这个小丫头追在他身后喊“二哥,水好清啊”,那时她眼里的光,比湖水还要亮。
最后一封信,没有署名,也没有收信人,信封上只画了几个模糊的人影——像王默,像陈思思,像高泰明。文砚辞犹豫了很久,还是托齐娜转了过去。
叶罗丽战士们在人类世界的公园长椅上拆开信,阳光透过树叶洒在纸上,字迹里带着淡淡的歉意:
“对不起。
对不起,没能好好告别。
我不知道该叫你们什么,朋友?还是敌人?
在人类世界的日子,是我这辈子最温暖的时光。王默分我的半块冰棍,陈思思弹的钢琴曲,高泰明摘的槐花……我都记着呢。
对不起啊,当初推开你们时,话说得太硬。其实我怕——怕再待下去,就舍不得离开了;怕你们知道我是十阶,会用那种‘原来你一直在骗我们’的眼神看我。
别恨十阶,他们只是被关得太久,忘了光的样子。也别为我难过,我只是换了种方式,守护那些让我舍不得的东西。
告诉高泰明,别总皱着眉,笑起来其实不难看。告诉王默,爱心魔法真的能温暖人,我试过的。告诉思思,她的琴声,比仙境所有的乐曲都好听。
以后的世界,要好好的啊。
灵犀台的事,不怪你们,也不怪十阶。或许这就是仙境的轮回,总要有人牺牲,才能让大家明白,毁灭换不来救赎。
你们要好好守护人类世界,也别忘了仙境的精灵们。它们和你们一样,都想好好活着。
一个……曾被你们温暖过的人”
王默的眼泪滴在信纸上,晕开“麦芽糖”三个字。高泰明别过头,却没人看见他耳根红了。陈思思忽然想起那个深夜,台灯下两人交叠的笔记,原来那时的温暖,她都记着。
五封信,五种牵挂。
文砚辞将信仔细收好,锁进玉盒里,放在玉笙的摇篮边。玉笙抱着小木马,指着盒子问:“娘亲的信,会变成蝴蝶吗?”
“会啊。”他笑着点头,指尖缠着幻术,让信纸上的桃花图案化作真的蝴蝶,在殿内翩跹,“它们会带着娘亲的话,飞遍整个仙境。”
蝴蝶飞出幻尘殿时,正撞见银尘站在桃花树下,手里捏着半封信——是云轻鸢给他的那几句“嗓子该养了”。他望着漫天飞舞的蝶,尘埃之力凝成的手帕,悄悄擦了擦眼角。
风里的桃花香,忽然变得格外浓,像谁在轻轻说:
“你看,我没有食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