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闷闷声音传来，沙哑厉害，带着鼻音和劫后余生哽咽，“颜颜……对不起……”一遍遍。

颜酒环抱他紧绷脊背，手指轻穿他浓密黑发，安抚梳理。她没有说话，脸颊轻贴他温热颈侧，温热泪水无声滑落。

“别道歉了……”许久，她才轻开口，声音浓重鼻音，“都过去了。”

“过不去。”墨北猛抬头，布满血丝眼里残留巨大痛苦和执拗，“颜颜，告诉我。当年，为什么？”他紧盯着她的眼，眼神带着近乎哀求的迫切，“求你，告诉我真相。”

颜酒看他眼中深切的痛苦渴求，心脏揪紧。她拉着他，走到窗边飘窗坐下。月光如水，温柔洒落。

她微微侧身，靠在他紧绷的肩膀上，目光投向窗外璀璨冰冷的城市灯火。

“当时，你病了。”声音很轻，“连续高烧不退，躺小出租屋床上，人烧糊涂了，还在不停说项目参数和融资方案。”指尖无意识蜷缩。

墨北身体微僵。

“医生说必须静养，绝对不能透支。”颜酒声音低下去，带着后怕颤抖，“可我知道，你不会听。你心里只有项目，只有那个你说要证明给我看、给我们未来的承诺。”她顿了顿，红瞳泛起水光，“我劝不动你。你当时样子，像随时会把自己烧尽的火炉。”

墨北心猛沉。

“然后，我收到了邮件。”颜酒声音更飘忽，“意大利顶级珠宝设计工作室‘翡冷翠之心’的录取通知，还有，一笔预支的、足以支付顶尖专家医疗团队的费用。”指尖冰凉，“机会只有一次，墨北。错过就再也没有了。而且，我需要那笔钱。”

她转过头，红瞳月光下清澈见底，带着近乎残忍的坦诚，直直望进墨北骤然紧缩的眼底：“我需要它，来救你的命。”

墨北呼吸瞬间停滞。邮件？录取通知？医疗费？救他的命？巨大震惊和灭顶般的荒谬感淹没他！

“我试过告诉你。”颜酒声音带着深沉疲惫无力，“可你烧得神志不清，嘴里反复念叨项目不能停。我怕刺激你，怕你病情加重。而且，那个机会，那个能让你得到最好治疗的机会，就在眼前，转瞬即逝。”指尖深深掐进掌心，“我，我赌不起你的命，墨北。”

她闭眼：“我以为，只要几个月，最多半年。等我安顿好，等你病好了，拿到融资了。我再回来，向你解释一切。我以为，时间还很长。”她睁眼，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悲伤悔恨，“我没想到。”

没想到融资合同来得那么快，恰在她离开档口。

没想到他拖病体签合同，冰冷雨夜撞见人去楼空。

没想到“背叛”毒刺，在他心里扎根那么深。

更没想到，他会用极端方式，强行拖她回身边，开始五年互相折磨。

“我错了。”颜酒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墨北心，“我不该用那种方式离开，不该不告而别。让你以为……”

巨大迟来的真相像迟来海啸，将墨北彻底淹没。支撑五年恨意的基石——她的“背叛”、她的“抛弃”——轰然崩塌，露出底下血淋淋现实：她是为了救他。

他为那份该死的合同、所谓的证明，几乎把自己熬死。

她，为了救他，放弃唾手可得、梦寐以求的机会，背负不告而别骂名，远走他乡。

他恨了五年的人，恰恰是绝望时刻试图将他从深渊拉出的人！

他滚烫泪水汹涌而出。肩膀剧烈颤抖，压抑呜咽在寂静房间格外清晰。巨大羞耻和铺天盖地悔恨将他击垮。

“对不起，对不起。”他布满血丝眼里充满巨大痛苦茫然，“我不知道。我竟然……”他竟用五年时间，亲手把为救他而离开的人，推向更深绝望！

颜酒看他崩溃样子，心像被揉碎。她伸手，温柔坚定拉下他捂脸的手，用自己的双手紧紧握住他冰冷颤抖的大手。

“都过去了，墨北。”她轻声说，声音沙哑却坚定，“重要的是，现在，我们都在这里。”

她微微前倾，额头再次轻轻抵上他的额头，鼻尖相触，呼吸交融。月光下，她的红瞳清澈温柔。

“重要的是，”她一字一句，清晰说，“你爱我，我也爱你。”

墨北身体猛震。他抬头，深深望进她眼底那片温柔湖泊。五年黑暗痛苦，似乎在她这双眼注视下，找到暂时停靠港湾。

巨大酸楚和暖流交织冲刷心脏。他反手紧紧握住她的手。他低头，滚烫的唇带着近乎虔诚的颤抖，印上她的额头，然后是眉心，最后再次覆上她微凉的唇瓣。

这一次的吻，充满小心翼翼试探、无尽怜惜和失而复得的珍重。

窗外，城市灯火依旧璀璨。但在这寂静空间里，只有两个伤痕累累的灵魂紧紧相拥，用最原始的温暖和泪水，笨拙地舔舐彼此心口深可见骨的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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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透过巨大落地窗，温柔洒进卧室。空气中漂浮着细微尘埃，宁静得不真实。

颜酒醒来，发现自己被紧紧拥在温暖怀抱里。墨北的手臂牢牢环着她的腰，下巴抵着她的发顶。他睡得很沉，眉头却微蹙着。

她微微动了动。这细微动作惊醒墨北。

他猛地睁眼，深邃眸子里瞬间闪过一丝惊惶。看到怀中人是她，惊惶才迅速褪去，化作深切的、贪婪的确认。他收紧手臂，将她更深嵌入怀中。

“颜颜……”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和浓重鼻音。

“嗯。”颜酒轻声应，伸手抚平他微蹙的眉心，“我在。”

墨北捉住她的手，将她指尖紧紧贴在自己温热的唇上，闭了闭眼。阳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驱散几分阴鸷，显出难得的脆弱。

“还疼吗？”他低声问，指腹轻轻摩挲她手腕上昨天被他攥出的淤青。

颜酒摇头：“不疼了。”

沉默在温暖晨光中流淌。昨夜狂风暴雨、歇斯底里和迟来真相，像沉重梦魇。此刻宁静，带着劫后余生的不真实感。

“那个林薇……”墨北忽然开口，声音干涩，带着急于撇清的迫切，“我和她，什么关系都没有。”

颜酒抬眼看他，红瞳平静。

“她是星辉娱乐力捧的新人。”墨北解释，语气恢复惯有的冷静，却带着一丝紧张，“北宸旗下新楼盘需要形象代言，星辉想推她。昨晚在露台，谈的是代言合同细节和一部北宸影业投资的电影女二号资源置换。仅此而已。”他顿了顿，“那些绯闻，是她的团队和我默许的公关炒作，为了给她抬咖，也给项目预热。”

他小心翼翼观察颜酒表情。“还有之前的……都是类似情况。我需要她们出现在你面前，需要那些绯闻……让你看到。”声音低下去，带着难堪坦诚，“我……我从来没碰过她们任何一个。”

颜酒静静听着。其实她早有猜测。那些女人眼神里有倾慕，但更多是对权势的渴望和算计，与墨北眼底深藏的冰冷审视利用截然不同。只是之前，她沉浸痛苦怨恨里，不愿分辨。

“我知道。”她轻轻说。不是敷衍，是尘埃落定后的了然。

墨北紧绷的身体似乎又放松一些。他低下头，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声音闷闷的：“我是个混蛋……颜颜。”

“嗯，”颜酒没有否认，指尖轻轻划过他冒出青色胡茬的下颌，“一个很笨的混蛋。”

墨北被她这带着嗔怪的评价弄得一愣，随即竟低低笑了起来，胸膛震动，带着释然后的轻松。他将脸埋进她的颈窝，贪婪汲取她身上的气息。

“那……你还会走吗？”他闷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颜酒沉默片刻。五年积累的伤痕，不可能一夜愈合。猜忌、冷漠、彼此造成的伤害，像深沟横亘。信任重建，需要时间。

“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她诚实地回答，感受到他瞬间收紧的手臂，“但至少现在，”她抬起头，红瞳认真地看进他眼底，“我不想再逃了。墨北，我们……试试吧？”

试试重新开始。试试在废墟之上，重新建造属于他们的城池。

墨北深深望进她眼底那片澄澈湖泊，那里有悲伤，有疲惫，却也有破土而出的、微弱的希望。他用力点头，眼眶再次泛起湿意，声音却无比坚定：“好！试试！颜颜，这一次，换我来追你。换我来证明给你看。”

阳光暖暖洒在他们身上。窗外的城市依旧喧嚣冰冷，但这方小小天地里，似乎有微弱火苗，在历经漫长寒冬的余烬中，悄然复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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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颜酒和刘念约在一家热闹的爵士酒吧见面。刘念一身亮片短裙，妆容精致，像只耀眼的火烈鸟，和酒吧的氛围完美融合。她正眉飞色舞地讲着最近的趣事，直到颜酒平静地告诉她，她决定和墨北“试试”。

“噗——！” 刘念一口鸡尾酒直接喷了出来，幸好颜酒躲得快。她瞪圆了眼睛，音量瞬间拔高八度，引得旁边几桌人都看了过来：“什么玩意儿？！试试？！颜酒酒！你脑子被墨北那个王八蛋灌水泥了吗？！”

她“啪”地一声把酒杯重重放在桌上，身体前倾，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几乎要戳到颜酒鼻子上，她的直接和火爆展露无疑：“他！墨北！那个把你当金丝雀锁了五年！带各种妖艳贱货在你眼皮子底下晃！把你当空气当摆设的混蛋！现在他哭两声，说几句‘我错了’、‘我爱你’，你就心软了？！你忘了你半夜抱着我哭成狗的样子了？忘了你看着那些报纸恨不得把自己埋了的时候了？！” 刘念越说越气，胸口剧烈起伏，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愤怒和心疼。

颜酒没有立刻反驳，只是静静地看着好友为她着急上火的样子，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刘念的直白和护短，像一面最清晰的镜子。

“念念，”颜酒的声音在嘈杂的音乐中显得异常平静，她按住刘念激动的手，“我没有心软。我也不是相信他几句眼泪和道歉就能把过去一笔勾销。”

“那你是图什么？图他有钱？图他长得帅？酒酒，咱缺这个吗？！” 刘念甩开她的手，依旧怒气冲冲，但眼神里多了探究。她了解颜酒，知道她不是贪慕虚荣的人。

“第一，我需要喘口气，找回我自己。”颜酒直视着刘念，红瞳在酒吧变幻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坚定，“这五年，我像个活死人。‘试试’，是我给自己撕开个口子爬出来。我要工作，要设计，要证明我是颜酒，不是他墨北的附属品！‘星光计划’是我的机会。”

“第二，”颜酒的眼神变得锐利，甚至带着一丝刘念从未见过的冷意，“他欠我的，还没还清！五年精神折磨，不是哭两嗓子就能完事的！他说要‘追’？要证明？好啊！我看着他！看他能装几天，看他所谓的‘爱’到底有几分真！这‘试试’，就是他的刑期！是我拿着放大镜观察他、审判他的过程！老娘高兴了，可以给他减刑；不高兴了，随时能让他滚蛋！主动权，在我手里！”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近乎冷酷的弧度，“而且，你以为我真没留后手？婚前协议有漏洞，我手里有录音（佣人私下议论他带女人回来）、有聊天记录（他故意刺激她的冷言冷语）、有我这几年看心理医生的诊断书！他墨北要是敢再犯贱，我能让他身败名裂，扒掉他一层皮！”刘念的眼睛亮了一下。

刘念愣住了，看着颜酒眼中那份冰冷算计和前所未有的强硬，刚才的怒火像是被戳破的气球，慢慢泄了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惊奇和……隐隐的兴奋？她认识的颜酒，那个温柔甚至有点软弱的颜酒，好像真的在痛苦里浴火重生了。

“第三，”颜酒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脆弱，她拿起酒杯抿了一口，“念念，我也累。恨他，恨得我五脏六腑都疼，太耗神了。给他个机会改过，也是给我自己一个机会，看看能不能把心里这块毒瘤挖掉，轻装上路。但这不意味着我忘了疼！更不意味着我相信他！我的心门，对他锁得死死的！钥匙在他那儿？呵，他得先证明那钥匙不是塑料做的，还得跪着求我，看我心情好不好才决定开不开！”

刘念盯着颜酒看了足足十几秒，忽然“哈”地一声笑了出来，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引得酒杯都晃了晃：“行啊！颜酒酒！老娘小看你了！够狠！够清醒！” 她凑近颜酒，眼睛里闪着八卦和战斗的光芒，“这才是我姐妹！行！你想玩，姐陪你玩！不过咱可说好了，” 她瞬间又板起脸，带着她特有的护短和警惕，“姐就是他墨北的‘监工’！他要是敢有一丁点不对劲，敢再让你掉一滴眼泪，不用你动手，姐先带人砸了他的破公司！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颜酒看着刘念夸张的表情和挥舞的拳头，终于露出了一个真心的、带着点无奈的笑容：“好，我的‘监工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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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北宸大厦顶层办公室。

墨北正在听瑞麟珠宝整合项目的汇报，眉头紧锁。瑞麟的老牌设计师团队对新东家的强势整合颇有微词，尤其是对设计理念的干预。

“墨总，这是瑞麟那边提交的下一季度主打系列的设计初稿。”张秘书将一份文件放在他桌上。

墨北随手翻开。目光扫过那些华丽繁复的设计图，带着瑞麟一贯的老派风格。翻到某一页时，他的动作猛地顿住。

那是一张夹在文件中的、略显陈旧的草图复印件。设计极其简约流畅，线条灵动，充满现代感和生命力，与瑞麟的整体风格格格不入。草图右下角，有一个极其微小、几乎难以辨认的花体签名缩写：Y.J.

墨北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Y.J.…… 颜酒（Yan Jiu）！

这是她的设计！是她当年在瑞麟旗下的设计工作室实习时留下的作品？还是……他收购瑞麟后，有人刻意放进来试探他的？无数念头瞬间涌入脑海。

他猛地合上文件，脸色阴沉：“这份草图哪来的？”

张秘书被他骤变的脸色吓了一跳：“是，是瑞麟设计部李总监提交的，说是他们工作室早期一位非常有天赋但后来离开的设计师留下的遗珠，想看看能否融入新系列。”

“告诉李总监，”墨北的声音冰冷，“这个系列全部打回去重做。瑞麟需要的是创新，不是炒冷饭。至于这张草图，没收了。”他将那张印着“Y.J.”的纸单独抽了出来，紧紧攥在手里。

张秘书不明所以，但不敢多问，连忙应声退下。

墨北独自坐在巨大的办公室里，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张陈旧草图上灵动的线条。阳光透过玻璃，照亮空气中漂浮的尘埃。他仿佛看到很多年前，在那个狭小的出租屋里，她也是这样伏案画图，白发垂落，红瞳专注，笔尖流淌出同样充满生命力的设计。那时她的梦想，是成为最耀眼的设计师。而他却用恨意和强娶，亲手折断了她的翅膀。

一种迟来的、混合着心疼和悔恨的复杂情绪，悄然涌上心头。他将那张草图小心翼翼放进一份标记着“私事”的文件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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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墅里。

颜酒坐在画室窗边（这是墨北在她回来后强行布置的，但五年来她几乎从未使用过），面前摊开一本崭新的速写本，手中铅笔无意识地在纸上划着凌乱的线条。阳光落在她银白的长发上，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

门被轻轻敲响。张秘书站在门口，恭敬地递上一个文件夹：“太太，墨总让我把这个交给您。”

颜酒有些意外地接过。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份关于北宸集团新成立的、专注于扶持新锐设计师的“星光计划”的详细资料和报名申请表。计划里明确提到，将联合国际顶尖设计学院和工作室，提供最优质的资源和展示平台。

文件的最下面，附着一张便签纸，上面是墨北凌厉霸道的字迹，只有三个字：试试看？

颜酒握着文件的手指微微收紧。红瞳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她当然知道“星光计划”，也知道这是墨北商业版图里最新、也是投入巨大的一个项目。他把这个给她是什么意思？是补偿？是施舍？还是他记得她曾经的梦想？

她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又低头看了看手中那份沉甸甸的“星光计划”资料。五年前被迫放弃的梦想，像一个遥远而模糊的影子。现在，机会就在眼前，却裹挟着太多复杂的情感与过往的伤痕。她该伸手抓住吗？还是继续龟缩在这个用黄金打造的牢笼里？

画笔在纸上留下一个深深的墨点。前路依然布满荆棘，信任的重建与梦想的拾起，都将是漫长而艰难的旅程。但至少，那束微弱的火苗，已经在余烬中点燃，照亮了第一步的方向。

第十五世（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