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区。城市光鲜表皮下的溃烂伤疤。
高耸的摩天楼阴影投下,将这里切割成永久的黄昏。街道狭窄潮湿,空气中弥漫着垃圾腐烂、廉价香料和某种化学兴奋剂混合的刺鼻气味。各色人种混杂,眼神里大多带着警惕、麻木或毫不掩饰的恶意。这里是法律的真空地带,拳头和加密货币才是硬通货。
我裹紧了身上那件带有内置屏蔽层的旧风衣,脸上覆盖着新的生物仿真面膜,让我看起来像一个常见的、来这里寻找便宜刺激或非法服务的底层技术员。我的步伐融入周围人群那种特有的、既匆忙又漫无目的的节奏里。
根据那些零星破碎的信息,齐炜最后可能藏身的地方,是位于第十三区核心地带的一栋名叫“蜂巢”的筒子楼。那地方是出了名的混乱窝点,租金按天算,不需要任何身份证明,只要付得起钱,就能得到一个布满蟑螂和监听器的水泥格子。
越是靠近“蜂巢”,那种被监视的感觉就越发明显。不是来自官方,而是来自这片区域本身。墙壁上布满涂鸦和破损的摄像头空洞,但我知道,无数双看不见的眼睛正从窗户后面、巷道阴影里打量着每一个外来者。
我压低存在感,绕到“蜂巢”后面的一条堆满垃圾的巷子。根据我买来的粗糙建筑结构图,这里应该有通往地下室和部分楼层的、未被正式记录的维修通道。
果然,一个锈迹斑斑的金属盖板半掩着,散发着尿骚和霉变的味道。我侧身钻了进去,里面是几乎完全黑暗的、陡峭向上的铁制楼梯。
我的心跳在狭窄的空间里回响。齐炜残留的那份恐惧情绪又开始隐隐作祟,让我对每一个细微的声响都过度敏感。
按照信息,他可能藏在四楼的一个单间。
我小心翼翼地向上攀爬,避开那些明显不牢固的踏板。楼道里能听到各种模糊的声音:争吵、哭泣、亢奋的音乐、某种机械单调的运转声……各种生命在这里挣扎或腐烂的气息几乎凝成实质。
终于到了四楼。走廊昏暗,只有一盏接触不良的灯在闪烁,投下摇曳的光影。空气浑浊得令人窒息。
我找到那个门牌号模糊的单间。门是廉价的合成材料,看起来一脚就能踹开。
我没有立刻行动。而是闭上眼睛,集中精神,微微调动起原型机的感知能力——不是下载,而是极其细微地感知门后区域的生物电信号和情绪场。
这是一种极其耗神且模糊的能力,原型机的副作用之一,我很少使用。
门后……有一个生命体。情绪场极度紊乱,像一团交织着恐惧、焦虑、痛苦和某种绝望狂躁的乱麻。非常强烈,几乎不正常。
是齐炜吗?他处于这种状态?
没有明显其他人的信号。
我深吸一口气,从工具袋里拿出一个小巧的、能暂时干扰低级电子锁的装置,贴在门锁位置。同时,另一只手握住了藏在风衣下的电击棍。
“嘀”的一声轻响,门锁指示灯熄灭。
我猛地推开门,侧身闪入,同时迅速带上门!
房间狭小逼仄,只有一张脏污的床垫、一个散落着空营养液包装袋的小桌,和一个散发着异味的小卫生间。
一个人影蜷缩在床垫上,背对着门,裹在一条看不清颜色的毯子里,正剧烈地颤抖着。
“齐炜。”我压低声音,手中的电击棍处于随时激发状态。
那身影猛地一僵,然后极其缓慢地、像是生锈的机器人一样转了过来。
看到那张脸的瞬间,我倒吸一口冷气,胃里再次翻涌起来。
是齐炜,但几乎快要认不出来了。
他曾经温文尔雅的脸庞消瘦得脱了形,眼窝深陷,布满了血丝,瞳孔因为极度恐惧而放大,不停地快速转动。他的嘴唇干裂,不停地哆嗦着,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灰败。他浑身都被汗水浸透,散发着酸臭和……一种奇怪的、类似金属烧灼的味道。
他看到我,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极致的惊恐,仿佛看到了索命的厉鬼,随即又变成一种疯狂的、抓住救命稻草般的希冀。
“你……你来了……”他的声音嘶哑破碎,几乎不成调,“他们……他们找到我了?不……你是来救我的?对不对?你拿到钱了……你有办法……”
他语无伦次,精神显然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
“谁找到你?涅墨西斯?”我逼近一步,冷声问道,警惕地注意着四周。
听到这个名字,他像是被电流击中一样猛地抽搐了一下,双手死死抓住头发。
“嘘——!别说!别说那个名字!”他惊恐地四处张望,仿佛这个名字本身就会招来灾祸,“他们无处不在……能听到……能看到……”
他指着墙壁,指着天花板,手指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周老太太是怎么死的?你给我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我没有理会他的疯癫,继续逼问。
“姑妈……姑妈……”他喃喃着,眼睛里突然涌出浑浊的泪水,但那泪水里掺杂的不是悲伤,而是更深的恐惧,“……她必须死……他们说的……不然……不然我就会……”
他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甚至弯下了腰。我注意到他脖颈侧面的皮肤下,似乎有什么细小的、不自然的凸起和淤青,像是注射痕迹,但又不太一样。
“你就会怎么样?齐炜!说清楚!”我失去耐心,用电击棍抵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
冰冷的触感让他稍微清醒了一点。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哀求和无边的绝望。
“原型机……失败品……数据……”他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零碎的词,每个词都让我的血液冷上一分,“……清理……所有痕迹……包括她……也包括我……还有你……我们都是……”
他的瞳孔突然猛地放大,固定在我身后门口的方向,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东西。
“…………清道夫……”他最后吐出这个单词,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下一秒,一种极其细微的、高频的嗡鸣声突然响起!
不是来自门外,而是直接来自齐炜的身体内部!
他整个人瞬间绷直,眼睛几乎要凸出眼眶,脸上呈现出一种极致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痛苦表情,但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的皮肤表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浮现出蛛网般的、幽蓝色的微光纹路!
糟了!
远程灭口!
我想都没想,猛地向后退去!
几乎是同时——
“噗”的一声轻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齐炜体内爆开了。
他僵直的身体软了下去,重重倒在脏污的床垫上,眼睛还圆睁着,残留着最后的极致恐惧,但所有的生命迹象已经在瞬间消失。
那股高频嗡鸣声也戛然而止。
房间里弥漫开一股浓烈的、类似于电路过载烧毁的焦糊味。
我站在原地,心脏狂跳,握着电击棍的手心里全是冷汗。
死了。
就在我眼前。以一种远超我理解的方式。
被远程激活了体内的某种……致命装置?
“清道夫”。
他们来了。
或者说,他们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