齿轮广场地下三层，“生锈电路”酒吧。
空气里混杂着劣质酒精、焊接金属的焦糊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过度分泌的肾上腺素气息。这里是这座城市灰色地带的脉搏点，兜售着法律之外的技术、信息和各种见不得光的服务。
我缩在最角落的卡座，兜帽拉得很低，面前放着一杯几乎没动过的合成啤酒。新的伪装让我看起来像个常见的、熬夜赶工的低级硬件改装师，眼里的疲惫和冷漠恰到好处。
从安全屋逃离已经过了三十六个小时。我用齐炜那笔钱的一小部分，在这里搞到了最基本的替代装备：一个性能尚可的二手神经接口增强器（用于更精细地操作我脑中的原型机）、一套基础的生物信号屏蔽贴片（能微弱干扰远程扫描）、以及几个新的假身份种子。还租下了一个位于废弃工业区、比鸽子笼大不了多少的临时藏身点，环境恶劣，但足够隐蔽。
身体暂时安全，但精神上的压力却在与日俱增。
周老太太的死像一块巨石压在心头。警方追捕的阴影无处不在。而最让我寝食难安的，是那个植入她大脑的、来自齐炜的“情感包”。
那到底是什么？
我必须知道答案。唯一的线索，可能还残存在我这里——不是在我的记忆里，而是在我原型机那无法完全卸载的情感备份中。
每个任务，为了避免人格被彻底污染，我都会将下载的原始情感数据和自己承受的残留情绪分离开来，加密存储。就像酿酒，原浆和最终饮下的酒是分开的。那份“原浆”，理论上还保留着最初始、最未经过滤的状态。
查看它是极度危险的。重新接入未经处理的原始情感数据，相当于再次体验齐炜当时的情绪，甚至更强烈，而且是在我如今精神高度紧张、抑制剂不敢过量使用的情况下。人格溶解的风险极高。
但我没有选择。
我的新藏身点是一个废弃的货物集装箱，改造了基本的生命维持系统和电磁屏蔽层。此刻，外面正下着冰冷的雨，雨点敲打着铁皮顶棚，发出单调而令人不安的噪音。
我深吸一口气，接好了新的增强器线路。屏幕上，一个标记为【T-775-Raw】的加密文件在闪烁，像是某种沉睡的毒蛇。
“最后一次警告，”我对自己说，“你可能不会喜欢看到的东西。”
然后，我解除了文件的加密锁。
没有循序渐进的过程。几乎是瞬间，一股冰冷、粘稠、充满恶意的情绪洪流猛地冲入了我的意识！
不再是之前感受到的那些模糊的“急迫”和“贪婪”的残渣！
这是完整的、未经过滤的、赤裸裸的——
恐惧！一种几乎要溺毙人的、歇斯底里的恐惧！不是对姑妈的，不是对法律的，而是对某个更强大、更无法抗拒的存在！像是被天敌盯上的猎物，瑟瑟发抖，只想不顾一切地完成指令以求一线生机！
贪婪！一种灼热的、扭曲的、足以烧毁一切道德枷锁的贪婪！对金钱，对那笔能填补巨额债务、能让他重新做人的财富的疯狂渴望！周老太太不是姑妈，只是一个装着金矿的容器，必须打开，必须得到！
还有……服从。一种诡异的、近乎虔诚的服从！对那个给他指令、给他“情感包”、承诺给他救赎的未知存在的绝对服从！这种服从甚至压过了他本身的恐惧和贪婪，成为一种冰冷的、执行命令的机械本能！
悔过？关爱？
一丝一毫都没有！
那根本不是什么修复关系的情感包！那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包裹着致命指令的毒饵！而齐炜，他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他是在极致的恐惧和贪婪驱动下，怀着对某个幕后黑手的畸形服从，亲手将毒饵喂给了他的姑妈！
“呃啊——！”
我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猛地扯掉了接口线，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冷汗瞬间浸透了衣服。
冰冷的集装箱里，我蜷缩起来，大口喘息，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不是悲伤，不是愤怒，是一种纯粹的、生理性的恶心。
为我自己竟然成为了这种邪恶行径的帮凶。
为齐炜那丑陋到极致的人性。
为周老太太所遭遇的、来自亲人的冰冷背叛。
以及，一种更深沉的、毛骨悚然的寒意。
那个让齐炜如此恐惧和绝对服从的幕后存在……“涅墨西斯公司”？
他们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杀一个退休老人？只是为了帮齐炜谋夺遗产？这代价太高，方式太诡异了。
除非……周老太太本身，才是目标。
早期志愿者……她身上有什么他们需要掩盖或者得到的东西？
而齐炜，和我一样，都只是被利用的棋子。现在，他的利用价值结束了，他会是什么下场？
我颤抖着手，试图调用一些平静的情绪来中和这强烈的负面冲击，但收效甚微。齐炜的恐惧和贪婪像是具有腐蚀性，牢牢吸附在我的神经末梢。
我必须找到他。
找到齐炜，是找到幕后黑手的唯一线索。他也是能证明我清白的唯一人证——虽然他大概率不会合作，但逼急了的老鼠，什么都做得出来。
我强忍着不适，重新连接系统，开始疯狂搜索齐炜的一切。
他的住所登记地址早已人去楼空。
他的通讯号码全部失效。
他的工作单位记录显示他已于一週前“因个人原因无限期休假”。
他的银行账户……大部分资金已被转移，但有几个关联账户最近有小额、异常的资金流动，指向几个……地下诊所？
他在治伤？还是说……他在躲藏？
我锁定了他最近一次出现的地点，根据消费记录和模糊的监控碎片，指向第十三区的一个混乱的、充斥着非法移民和黑市交易的区域。
那里是城市的伤口，藏一个人进去，就像一滴水流进海里。
但这是我唯一的线索。
我站起身，开始收拾装备。冰冷的愤怒暂时压倒了恐惧和恶心。
齐炜。
无论你躲在哪里。
无论你多么害怕。
我都会找到你。
在你被“清道夫”找到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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