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安全屋,反锁上所有三重物理锁和电子锁,激活全频段信号干扰器,我才允许自己瘫倒在冰冷的合金地板上。抑制剂的效果几乎完全褪去,被强行压制的生理反应如同退潮后的暗礁,狰狞地浮出水面。
心脏狂跳,手心冰冷潮湿,太阳穴一抽一抽地跳痛。
不是因为体力消耗,而是精神上的剧烈震荡。
周老太太那双瞬间变得锐利无比的眼睛,和她那句低语,在我脑海里无限循环播放。
*“孩子……小心那些……借来的情绪。”*
她知道了。她一定知道我去的目的,甚至可能模糊地感知到了情感植入技术的本质。
这绝不是一个普通退休老人该有的反应。早期志愿者……难道她的神经系统因此产生了某种变异或抗性?还是说,她身上发生过别的什么?
更让我不安的是她最后那个眼神。复杂的悲哀,仿佛在怜悯我。
为什么?
任务明明“成功”了。她表现出了情感植入后预期的反应——感伤、怀念。齐炜会满意的。
我挣扎着爬起来,冲到工作台前,颤抖着手打开加密日记。我必须记录下来,在我自己的记忆被可能的后续情感残留干扰之前。
“任务:T-775(高危)。目标:周静雅。情感类型:植入‘表演性悔过’与‘形式化关爱’(源自齐炜)。过程遭遇目标异常警觉与疑似警告性提示(‘小心借来的情绪’)。目标最终表现出预期情感反应,但底层原因不明,存在高度不确定性。个人状态:强烈不安,警觉提升至最高。残留强度:Level 5(齐炜的急迫/贪婪混合残留加剧,叠加未知焦虑)。”
写完最后一个字,我放下输入笔,手指仍在微微发抖。不是齐炜的情绪,是我自己的。
那种感觉,就像你小心翼翼走在结冰的湖面上,自认为计算好了所有风险,却突然听到脚下传来整个冰层碎裂的巨响。而你看下去,发现冰层之下不是湖水,是深不见底的、涌动着未知生物的黑暗深渊。
我给自己又注射了半剂抑制剂,不是用来压制外来情绪,而是用来镇压我自己几乎要失控的恐慌。
不能慌。林默。你是专业的。你经历过更糟的情况。
我反复告诉自己,试图用逻辑和分析武装自己。
也许只是巧合。老年人有时会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也许她只是对情绪特别敏感,感知到了我的紧张(尽管我认为自己伪装得很好)。
也许她指的是别的什么事,与我无关……
每一个解释都苍白无力。
我调出任务中记录的周老太太的生理数据微变化曲线。在她说出那句警告的瞬间,她的心率、皮电反应出现了极其短暂但剧烈的峰值,随后又迅速恢复平稳。这不是普通老年人思绪涣散的表现,这更像是一种高度集中的、意识清醒状态下的反应。
还有那个医用级监测手环。它是否在持续向某个地方发送数据?齐炜?还是别的什么人?
我强迫自己不再去深想。无论真相如何,任务已经完成。我需要拿到尾款,然后彻底切断与齐炜的一切联系。那笔钱带来的自由,此刻似乎成了唯一能锚定我心神的东西。
我向齐炜的加密频道发送了任务完成的信号,并附上了约定的安全代码。
等待回应的几分钟里,每一秒都无比漫长。安全屋的空气凝重得让人窒息,只有服务器机箱低沉的嗡鸣声在作响。
终于,通讯器亮了。
没有文字,只有一笔加密货币到账的通知。尾款,一分不少。
紧接着,那条加密频道永久失效了。齐炜的单方面切断干净利落,仿佛从未存在过。
他得到了他想要的。而我,拿到了我想要的钱。
交易结束。
照理说,我应该感到放松,甚至喜悦。但我没有。那笔巨大的数字躺在我的加密钱包里,却感觉像一块冰冷的铁,沉甸甸地坠着我的心神。
周老太太最后的眼神,那句警告,比任何一次任务的情感残留都要顽固地盘踞在我的意识里,挥之不去。
它们不是外来的情绪,却比外来的情绪更让我感到恐惧。
这是一种基于理智和直觉的、冰冷的不祥预感。
我走到窗边,掀开厚重窗帘的一角。城市的光污染将夜空染成一种浑浊的暗红色。楼下街道空无一人。
一切如常。
但我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某些东西已经被触动,某些平衡已经被打破。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颅骨底部的接口,那里传来一阵细微的、持续不断的麻痒感,仿佛有电流正在其下不安地涌动。
今晚,注定无眠。
而那些“借来的情绪”,无论是齐炜的,还是别人的,都将在我的脑海里,开一场喧嚣而诡异的派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