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停滞了。
周老太太那只枯瘦的手抓着我的手腕，力道不大，却像一道冰冷的镣铐。她的目光透过老花镜片，直直地刺入我的眼中，那里没有昏聩，没有迷茫，只有一种沉淀了岁月的、近乎穿透人心的清明。
“孩子……小心那些……借来的情绪。”
这句话像一颗冰锥，狠狠扎进我的意识，瞬间刺穿了抑制剂带来的麻木。
她知道了？
她怎么可能知道？
是巧合？还是某种老年人含糊其辞的隐喻？
无数个念头在我脑中炸开，肾上腺素开始飙升。伪装声线处理器几乎要维持不住平稳的语调。
“您……说什么？”我勉强挤出这句话，感觉自己的笑容僵硬得像石膏。
她依旧看着我，那双眼睛似乎在我脸上搜寻着什么。片刻后，她眼中的锐利渐渐褪去，又变回了那个温和的、有点记性不好的老太太。她松开我的手，轻轻拍了拍，语气恢复了之前的缓慢：
“哦，我是说……你们年轻人工作压力大，也别太累着自己。老是去感受别人的苦处，自己心里也不好受吧？”
她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我表示关怀。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警告只是我的幻觉，或者她一时思绪混乱的呓语。
但我心脏的狂跳和后背渗出的冷汗告诉我，那不是幻觉。
她在警告我。用一种近乎直白的方式。
她或许不清楚具体的技术，但她一定感知到了什么。是因为她曾是早期志愿者？她的神经系统对这类干预异常敏感？
我必须立刻做出决定。继续，还是放弃？
放弃意味着前功尽弃，意味着无法拿到那笔足以改变命运的尾款，意味着可能引起齐炜甚至其背后可能存在的势力的怀疑和报复。
继续，则是在一个明显异常的、充满未知风险的目标身上执行高危操作。
齐炜那份被压抑的“急迫”和“贪婪”的残留情绪，此刻仿佛找到了突破口，在我意识里蠢蠢欲动， whispering 继续，拿到钱，一切就结束了。
抑制剂的效果在剧烈的情绪波动下开始减弱。
我深吸一口气，用强大的意志力将翻腾的情绪压下去。不能慌。无论她知道了什么，现在收手已经晚了，只会让情况更糟。我必须完成它。
“谢谢您关心，我们会注意的。”我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自然，重新举起“口红”，“我们开始体验吧？很快就好。”
这一次，她没有再阻止，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眼神恢复了一片温和的混沌，仿佛刚才的一切真的从未发生。
但我能感觉到，那平静之下，潜藏着深不可测的暗流。
“好的。”她顺从地微微侧头。
我不敢再有丝毫迟疑，迅速将接口器贴附在她的太阳穴上。指尖甚至能感觉到她皮肤下血管微弱的搏动。
“放松疗法启动。持续时间五分钟。”我用平稳的语调播报，同时在心里默念植入指令。
情感数据包——那份精心调配的、虚伪的“悔过”与“关爱”——开始通过接口，涓涓流入她的神经系统。
过程很安静。没有挣扎，没有异常反应。
周老太太安静地闭着眼睛，面容平静，甚至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难以解读的弧度。是感受到了“侄子”的悔过？还是别的什么？
我的传感器显示数据流传输稳定，植入进度条平稳推进。一切指标正常。
太正常了。
那句警告像幽灵一样在我脑海里盘旋不去。
“小心那些借来的情绪。”
她是在说我？还是在说她自己即将接收的这份虚假情感？
五分钟到了。植入程序自动终止。
我立刻收回接口器，将其恢复成口红模样，动作快得近乎仓促。
“体验结束了，您感觉怎么样？”我按照流程询问，声音有些发紧。
周老太太缓缓睁开眼，眼神似乎比刚才更加湿润一些，蒙着一层薄薄的感伤。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有些哽咽：
“唉……突然想起那孩子小时候的样子了……也挺不容易的……”
成功了？
她接收了情感包，并将其关联到了对齐炜的记忆上？这反应……似乎正是齐炜想要的效果。
但我心里的不安却愈发强烈。她那瞬间的清醒和警告绝非空穴来风。
“您感觉放松些就好。”我迅速站起身，不想再多停留一秒，“这次回访就到这里，非常感谢您的参与。如果后期有任何需要，可以联系中心。”
我几乎是逃也似的走向门口。
“林小姐。”她在身后叫我。
我身体一僵，手握在门把上，缓缓回头。
她站在客厅中央，看着我，眼神复杂，那层感伤之下，似乎还藏着别的什么东西，一种深沉的、我无法理解的悲哀。
“路上小心。”她最终只是说了这么一句。
“……谢谢。”
我拉开门，快步走了出去，直到冰冷的晚风吹在脸上，才感觉自己能稍微喘过气来。
任务完成了。
植入成功了。
周老太太似乎“相信”了那份虚假的情感。
但我没有丝毫轻松感。
那句模糊的警示，和她最后那个复杂的眼神，像一把冰冷的钥匙，打开了我内心深处最恐惧的潘多拉魔盒。
我感觉自己不是植入了一段情感，而是往一个深不见底的古井里，投入了一颗石子。石子沉下去了，却听不见回响，只有无尽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以及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
我可能……释放了某种我完全无法控制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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