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太太的住所位于城市的老区，与远处刺破天际的霓虹巨塔相比，这里的时间仿佛流淌得格外缓慢。街道狭窄，两旁是有些年头的低层住宅楼，墙皮斑驳，但阳台大多摆放着绿植，透着一种顽强的生活气息。
我再次核对了地址，确认了监控盲区。齐炜提供的资料显示，周静雅，七十六岁，独居，退休前是图书馆管理员，社会关系简单，深居简出。健康状况“良好”，但齐炜特意含糊地提过她“有时记性不太好”。
这通常意味着两种情况：要么是普通的老年人健忘，要么就是更严重的认知障碍初期。无论是哪种，进行情感植入的风险都会指数级上升。
我深吸一口气，最后一次检查装备。微型植入器伪装成一支普通的口红，情感数据包已加密加载完毕。抑制剂的效果还在，让我保持着一层必要的麻木和距离感。齐炜的那些情绪残渣被暂时压制在意识深处，像笼中困兽。
我选择的身份是“社区健康中心志愿者”，进行定期老年心理健康回访。这个身份经得起浅层核查，也能合理解释为何需要短暂独处——进行“简单的情绪评估问卷”。
站在那扇漆色暗淡的防盗门前，我按下门铃。心脏在抑制剂的作用下跳得平稳而缓慢。
门内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然后是锁舌转动的声音。门开了一条缝，一张布满皱纹、但眼神清亮的脸探了出来。她戴着老花镜，花白的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整齐的发髻。
“您好，请问找谁？”她的声音温和，带着老年人特有的缓慢节奏，但吐字清晰。
“周静雅女士吗？您好，我是社区健康中心的志愿者，林薇。”我露出一个经过练习的、亲切但不过分热情的微笑，出示了伪造的电子工牌（能在短时间内通过民用级扫描），“我们中心最近在做一个关于老年人情绪健康的公益项目，想邀请您参与一个简短的回访和问卷，不会占用您太多时间。”
她打量着我，眼神里有老年人特有的谨慎，但并没有明显的怀疑或排斥。“健康中心？上次来不是小张吗？”
“张姐调去其他片区了，现在这个区域由我负责。”我流畅地接话，资料里提到过之前确实有类似的例行访问，“这次的项目是新增的，重点关注情绪和精神状态对健康的影响。”我适时地表现出一点恰到好处的专业性关怀。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门。“进来吧，家里有点乱，别介意。”
房间不大，但收拾得异常整洁，甚至可以说是一丝不苟。家具都是老样式，但擦拭得光亮。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混合了书香、绿茶和某种老人特有的干净气息。墙上挂着几张老照片，书架上塞满了书。
一切都符合一个独居的、有教养的退休老人的生活状态。
但我注意到一个细节：客厅角落的一个小边几上，放着一个半旧的医用级体征监测手环，指示灯正常亮着。这说明她或者她的亲人，对她的健康状况并非毫不关心。
“您请坐，要喝点水吗？”她示意我在沙发上坐下。
“不用麻烦您，我们很快就好。”我保持微笑，拿出电子平板，“就是一些简单的问题，您根据第一感觉回答就好。”
我开始例行公事地提问，关于睡眠、饮食、日常心情。她回答得认真而简洁，语气平稳，甚至偶尔会停下来仔细思考。她的情绪读数（通过我隐藏的传感器进行基础扫描）也很平稳，只有些微老年人常见的、对时光流逝的淡然惆怅。
一切顺利得让人不安。太正常了。
问卷进行到一半，我话锋一转，引入了关于“亲情关系”和“过往遗憾”的开放式问题。这是为接下来的情感植入做铺垫，需要她主动回忆起与齐炜相关的片段。
“家人啊……”周老太太的眼神飘向窗外，似乎陷入了回忆，“有个侄子，以前常来，后来……忙了吧。”她的语气里没有太多抱怨，只是一种平淡的陈述。
“您会希望和他有更多的联系吗？”我引导着。
“年轻人有年轻人的世界。”她笑了笑，笑容有些复杂，似乎包含了理解、一点点失落，还有别的什么，一闪而逝，我看不真切。“只要他过得好就行。”
就是现在。她思绪已经被引向齐炜，情感处于一种易于接入的、微微波动的状态。
“感谢您的配合，问卷基本完成了。”我收起平板，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变得更加柔和，“我们中心最近引入了一种新的放松疗法，通过微弱的生物电信号帮助舒缓情绪，改善睡眠。如果您有兴趣，我可以为您做一个五分钟的免费体验？”
她似乎有些好奇，又有些犹豫：“生物电？会不会有危险？”
“非常安全，强度比手机辐射还低很多。”我拿出那支“口红”，“就像这样，在太阳穴附近轻轻接触一下就可以。很多体验过的老年人都说感觉轻松了不少。”
我演示着，努力让每一个动作都显得自然无害。我的心脏在胸腔里沉稳地跳动着，意识高度集中，准备引导数据流。
她看着我，又看了看那支“口红”，沉默了几秒钟。
那几秒钟变得无比漫长。房间里的空气似乎凝固了。
然后，她缓缓地点了点头：“好吧，试试看也好。最近晚上是有点睡不踏实。”
我心中稍稍一松，靠近她，将伪装成口红帽的微型接口器对准她的太阳穴。就在我要启动植入程序的瞬间——
她忽然抬起手，枯瘦但有力的手指轻轻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浑身一僵，几乎要触发应急反应。
但她并没有推开我，只是看着我的眼睛。老花镜片后的那双眼睛，突然变得异常锐利和清晰，仿佛能穿透我精心构建的志愿者伪装，直抵内核。
她的嘴唇微动，声音压得很低，几乎像一声叹息，却又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警示意味：
“孩子……小心那些……借来的情绪。”
我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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