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灵酒吧”。一个存在于灰色地带的线上联络点，为像我这样的人提供委托中介。这里没有实体位置，只有不断变换的加密节点和经过层层伪装的数字身份。
我浏览着今天的委托列表。大多是些寻常任务：帮人植入对某项产品的“狂热喜好”以通过市场调研；为一场蹩脚的艺术展注入“深刻的感动”；甚至有人想给竞争对手发送一段“持续的、低强度的焦虑”。
酬金不高，风险却不小。神经接口技术是严令禁止的，尤其是在非医疗领域的滥用。一旦被抓，后果不堪设想。但我们这类人，总有自己的生存之道。
直到一条新委托跳出来，标红，置顶。
委托内容：向指定目标植入一段“深切的悔过”与“真诚的关爱”混合情感，以修复关系。
目标：周静雅（附详细地址及基本信息），年迈女性。
特殊要求：要求情感逼真度高，持续时间长，至少维持一个月以上。需避开目标家中可能存在的初级安防系统。
酬金：数字后面那一长串零，让我瞳孔下意识收缩了一下。这价钱足够我金盆洗手，找个远离这一切的星球边缘角落过完下半生。
太丰厚了。丰厚得不正常。
修复关系？这价钱够请一支军队去表演“真诚的关爱”了。
风险与收益成正比，这是地下世界的铁律。如此高的酬金，意味着难以预估的风险，或者……委托人心知肚明的、远超明面要求的代价。
我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悬停片刻，发出了接洽请求。
几乎立刻，得到了回应。对方要求线下见面，地点定在一个交通枢纽附近的廉价全息影院包厢。
我准备了几个小时，换了三次身份ID，绕了半个城市，才悄然进入那个弥漫着廉价香氛和电子元件焦糊味的包厢。
委托人已经在了。他自称齐炜。
屏幕的光芒勾勒出他的侧脸，看起来很年轻，三十岁上下，穿着合体的休闲西装，头发一丝不苟，气质温文尔雅。但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捏得有些发白。
“感谢你能来。”他开口，声音温和，带着恰到好处的焦虑，很像那么回事。“事情比较私密，我不希望留下任何数字记录。”
“理解。”我维持着中性化的合成音，“直接说需求。针对老年人的情感植入，风险系数更高。神经系统的可塑性和稳定性都更差。你需要‘悔过’和‘关爱’到什么程度？具体场景是什么？”
他略微沉吟，仿佛在斟酌用词：“目标是我的姑妈，周静雅。我……我年轻时做过一些错事，伤了她的心。这些年疏远了。最近得知她身体不太好，我真的很懊悔，想弥补。”
很流畅，几乎天衣无缝。如果不是那过高的酬金和他眼底深处那一丝难以完全掩饰的精明算计，我几乎就要信了。
“所以，你想让她‘感受’到你的悔过和关爱，从而原谅你？”
“是的。我希望她能……重新接纳我，像一家人那样。”他点点头，语气恳切。
家庭伦理剧。老套，但常见。只是配上这酬金，就显得格外诡异。
“持续一个月的情感强度，对老年人负荷很大。可能会引发不可预知的副作用。”我警告他，这是行规，也是自保。
“我明白。”他立刻回答，似乎早已料到，“我相信你的技术。而且，姑妈她……一直很坚强。”他顿了顿，补充道，“她有些固执，这是唯一能快速打动她的方式。我只是希望她能晚年安心。”
他说得情真意切，但那“快速”两个字，轻轻刺了我一下。
“我需要你先提供情感样本。”我公事公办地说，“你需要沉浸到你所描述的‘悔过’与‘关爱’情绪中，由我进行采集和提纯。这是最关键的一步，样本的真实度决定最终效果。”
齐炜的脸上掠过一丝极不自然的僵硬，虽然转瞬即逝，但没能逃过我的眼睛。那不像是一个真心悔过的人该有的反应，更像是一个演员在担心自己演技不过关。
但他很快调整过来，深吸一口气：“好的。我需要怎么做？”
“回忆。回忆你伤害她的具体场景，回忆你内心的愧疚，想象她对你好的画面，激发你的感恩和爱。”我引导着他，同时仔细观察着他的生理指标监控——这是接口连接前的必备步骤，防止对方情绪过于激烈导致意外。
指标平稳得可怕。除了因为紧张而略微升高的心率和皮质醇水平，几乎看不到深层次情感波动应有的生理信号。
他在表演。甚至可能，他对他姑妈根本没有所谓的“悔过”和“关爱”。
那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遗嘱。一个念头冰冷地划过我的脑海。年迈的、固执的、富有的姑妈。一个急于修复关系、甚至不惜动用非法技术的侄子。答案几乎呼之欲出。
我沉默了。包厢里只有老旧影院系统运行的微弱嗡鸣。
这笔钱，烫手。
但……我需要钱。不仅仅是生活。维持我这个原型机的运行，躲避各方追查，购买昂贵的屏蔽设备和抑制剂，每一样都耗费不菲。更重要的是，那笔钱代表着我或许能买到一个“正常”未来的渺茫希望。
而且，我对自己说，我只是个工具。用途是由使用者决定的。道德的重量，不该由我来背负。
至少，不该完全由我来背负。
“可以。”我终于开口，声音透过处理器，听不出任何情绪，“酬金先付70%，完成后付尾款。采集现在开始。”
齐炜的脸上瞬间绽放出笑容，如释重负，甚至带着一丝胜利的意味。“太好了！谢谢你！”
他迫不及待地答应，似乎完全没考虑过风险。
我看着他，那个温文尔雅的表象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
我降下微型神经接口器，贴上他的太阳穴。
这一次，我感觉自己不像在采集情感，更像在小心翼翼地包装一颗不知何时会引爆的炸弹。
而我自己，将是那个送货上门的快递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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