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暗牢里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是撒尿还是劫狱,这是个问题?
先是远处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和呵斥声,接着是兵器碰撞的脆响,还有人在喊“走水了”!
——那很水了
阿圆猛地惊醒,贴在牢门上仔细听着。混乱的声响越来越近,隐约能听到有人在喊“抓刺客”!
怎么回事?
就在她疑惑的时候,牢门的锁突然“咔哒”一声被打开了。
一个穿着侍卫服的年轻男人冲了进来,正是那个给她塞窝头的侍卫。他脸色苍白,额头上全是汗,手里还握着一把沾了血的刀。
“跟我走!”他低声喊道,拉起阿圆的手就往外跑。
阿圆被他拽得一个踉跄,下意识地问:“你是谁?”
“别问!”男人语速极快,“想活命就跟紧我!”
他拉着阿圆在昏暗的通道里狂奔,脚下时不时踩到什么软绵绵的东西,空气中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阿圆吓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却死死咬着牙,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他们穿过几道门,避开混乱的人群,最终来到一处偏僻的墙角。男人停下脚步,从怀里掏出一把小巧的凿子,在墙角的一块石头上敲了几下。
那块石头竟然松动了,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小缺口——显然是早就挖好的。
“从这里出去,一直往南跑,出了永定门,会有人接应你。”男人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塞给阿圆,“这里面有钱和身份证明,还有……那个竹筒里的信,我抄了一份,也在里面。你一定要把它交给蓟辽督师袁崇焕的人!”
阿圆愣住了,看着眼前的男人,突然明白了:“是你……你早就知道?”
男人点了点头,眼神里带着焦急:“没时间解释了!我引开了守卫,你快走!记住,无论遇到什么,都不能把信丢了!”
他推了阿圆一把:“快走!”
阿圆看着他,又看了看那个黑暗的缺口,咬了咬牙,弯腰钻了进去。
缺口外是宫墙下的杂草丛,冷风卷着落叶扑面而来。她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年轻的侍卫正转身往回跑,很快就消失在黑暗里,只留下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和一声隐约的惨叫。
阿圆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她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转身钻进了更深的黑暗里
天启七年的冬夜,北风卷着雪籽,打在脸上像细针似的疼。阿圆裹紧了身上单薄的灰布衫,顺着永定门外的官道一路向南。身后是紫禁城的方向,那里有暗牢的阴冷、侍卫的刀光,还有那个不知名侍卫最后一声模糊的惨叫——这些都像烙铁一样烫在她心上。
怀里的布包被捂得紧紧的,里面是救命的银钱、一张伪造的“流民路引”,还有最重要的——那份抄录着魏忠贤构陷袁崇焕密信的油纸。指尖触到油纸边角的褶皱,阿圆就觉得浑身发紧,仿佛那不是几行字,而是能燎原的星火,也是能烧了自己的野火。
她已经跑了三天三夜。白天躲在破庙枯柴后,夜里借着雪光赶路,鞋子磨破了底,脚底板全是血泡,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干粮早就吃完了,肚子空得发慌,冷风一吹,五脏六腑都像被冻住了。
“咳……咳咳……”她忍不住咳嗽起来,声音在空旷的雪夜里格外清晰。
就在这时,前方传来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阿圆吓得魂飞魄散,以为是追兵,慌忙往路边的灌木丛里钻。可刚挪动两步,脚腕一软,整个人重重摔在雪地里,眼前一阵发黑。
马蹄声停在了她面前。
阿圆紧闭着眼,心提到了嗓子眼,连呼吸都忘了。她能感觉到有人翻身下马,脚步声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的轻响,慢慢靠近。
“姑娘,你没事吧?”
一个温和的男声在头顶响起,像冬日里晒过太阳的棉絮,带着暖意,驱散了几分寒意。
阿圆迟疑着睁开眼。
雪光里,站着个穿青布长衫的年轻男子。他约莫二十出头,身形清瘦,腰间系着个旧书囊,手里牵着一匹枣红色的老马。他的头发用一根木簪束着,几缕碎发被风吹得贴在额前,眉眼清秀,眼神像浸在水里的墨石,干净又沉静。
不是侍卫,也不是官差。
阿圆松了口气,却又立刻警惕起来,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因为脱力,反而晃了晃,差点再次摔倒。
那男子伸手扶住她的胳膊,指尖温热干燥:“别动,你看起来很虚弱。”他低头看到她渗着血的草鞋,眉头微蹙,“怎么一个人在这荒路上?”
阿圆咬着唇,不敢说实话。在这乱世,一个孤身女子,说自己带着能掉脑袋的密信逃亡,无异于自投罗网。她低下头,声音沙哑:“家乡遭了灾,一路南下寻亲……”
话没说完,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她脸上一热,窘迫地把脸埋得更低。
男子低笑一声,笑声清朗,没有丝毫嘲讽。他从马背上的行囊里拿出一个油纸包,递过来:“先吃点东西吧,是刚买的炊饼,还热着。”
阿圆抬头看他,他的眼神坦荡,带着真诚的关切。饥饿最终战胜了警惕,她接过油纸包,说了声“谢谢”,就迫不及待地打开。
炊饼还带着余温,麦香混着芝麻的香气扑鼻而来。她狼吞虎咽地吃着,眼泪却忍不住掉了下来——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暖意。从被抓进暗牢到逃亡,她见了太多算计、凶狠和冷漠,这一口热乎的炊饼,这声温和的问候,竟让她觉得比宫里的锦衣玉食还要珍贵。
“慢点吃,这里还有水。”男子又递过来一个水囊。
阿圆接过水囊,喝了两口温水,喉咙里的干涩缓解了些。她看着眼前的男子,犹豫着问:“公子……您这是要往哪去?”
“我叫沈砚,字知止,是个教书先生,返乡去江南。”男子坦然道,“姑娘若是不嫌弃,不如与我同行一段?这荒郊野岭,你一个女子独行,实在危险。”
阿圆愣住了。她没想到他会主动邀约。江南……离京城远,离辽东也远,似乎是个安全的去处。可她身上带着秘密,跟着一个陌生人,合适吗?
沈砚像是看穿了她的顾虑,温声道:“姑娘放心,我绝无恶意。只是看你这般模样,实在放心不下。到了前面的镇子,你若想独自走,我绝不勉强。”
他的眼神太过真诚,像雪地里的月光,让人没法怀疑。阿圆想起那个为了救她而可能送命的侍卫,想起自己肩上的责任——她得活着,活着把信送到。
“小女子阿圆,多谢沈公子收留。”她屈膝行了个礼,声音里带着感激。
沈砚笑了笑,扶她上马,自己则牵着缰绳,慢慢往前走。枣红马很温顺,步伐平稳,阿圆坐在马背上,靠着温暖的行囊,听着沈砚偶尔哼起的江南小调,连日来的恐惧和疲惫,竟奇异地消散了不少。
雪还在下,落在沈砚的青衫上,落白了他的肩头。阿圆看着他牵着马的背影,心里忽然有种莫名的感觉——也许,这条逃亡路,不会一直这么难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