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的

侍卫营的暗牢在紫禁城西北角的城墙根下，潮湿、阴冷，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霉味。

阿圆被扔进一间只有半人高的牢房里，摔在冰冷的泥地上。牢门“哐当”一声锁上，沉重的铁链声在寂静的通道里回荡，带着绝望的回响。

她挣扎着爬起来，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一样疼，脸颊火辣辣的，嘴角的血腥味一直往喉咙里钻。她蜷缩在墙角，抱着膝盖，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她想家。想乡下的爹娘，想院子里那棵会结甜枣的老槐树，想那些不用提心吊胆、能放声大笑的日子。如果不是叔父被牵连，她根本不会走进这座金碧辉煌的牢笼。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她摸了摸空荡荡的衣襟，那个竹筒被搜走了。她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但能让魏忠贤的人藏得那么隐秘，一定是很重要的东西，甚至可能……是会掉脑袋的东西。

“吱呀——”牢门上方的小窗被拉开，一双浑浊的眼睛探了进来，是个满脸横肉的狱卒。

“丫头，招了吧。”狱卒的声音像砂纸磨过木头，“谁指使你去假山后取东西的？那竹筒里是什么？说了就不用受罪。”

阿圆抬起头，红肿的眼睛里满是倔强：“我什么都不知道。那东西不是我的，我只是碰巧捡到的。”

“碰巧？”狱卒嗤笑一声，“碰巧能捡到司礼监的密信？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他从窗外递进来一碗黑乎乎的东西，一股刺鼻的气味直冲鼻腔：“喝了这个，好好想想。想通了喊我。”

阿圆看着那碗东西，直觉告诉她不能喝。她把脸扭向墙壁，闭着眼睛不说话。

狱卒“哼”了一声，关上小窗，脚步声渐渐远去。

黑暗重新笼罩了牢房，只有墙壁缝隙里透进一丝微弱的光，像根随时会熄灭的烛火。阿圆抱着膝盖，在黑暗里数着自己的心跳，一遍又一遍地回想早上的情景。

那个蓝袍太监……司礼监……密信……辽东……袁崇焕……

这些碎片在她脑子里盘旋，渐渐拼凑出一个模糊的轮廓。叔父说过，魏忠贤一直忌惮袁崇焕，总想着找机会除掉他。难道那个竹筒里的，是陷害袁将军的证据？

如果真是这样，她绝不能让他们得逞。

不知过了多久，牢门外传来脚步声，比刚才的狱卒要轻些。阿圆警惕地抬起头，看到牢门上方的小窗再次被拉开，这次探进来的，是一张陌生的年轻面孔，穿着侍卫的衣服，眼神却不像其他狱卒那样凶狠。

那侍卫飞快地往牢里塞了个东西，又低声说了句“别出声”，就匆匆离开了。

阿圆愣了一下，借着那丝微光看清地上的东西——是一个干硬的窝头，还有一小片油纸，上面用炭笔写着两个字：“等我”。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这个人是谁？为什么要帮她？

但此刻，这两个字像一道微光，照进了她绝望的心底。她捡起窝头，用力咬了一口，干得剌嗓子，却让她重新有了力气。

她不能放弃。叔父说过，人活着，总得信点什么，守点什么。她现在信的，就是那个素未谋面的侍卫不会骗她；她要守的，就是那个还没来得及看清的秘密，和叔父口中那个“忠臣”的清白。

暗牢外，月上中天，宫墙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刘猛拿着那个竹筒，站在魏忠贤的亲信太监李永贞面前，恭敬地低着头。

“东西拿到了？”李永贞把玩着手里的玉扳指，声音阴柔。

“拿到了，李公公。”刘猛递上竹筒，“那丫头嘴硬得很，还没招供。”

李永贞打开竹筒，抽出里面的信纸，快速扫了一眼，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不必再审了。一个小杂役，知道不了什么。按‘意外身故’处理吧，别留下痕迹。”

“是。”刘猛应道，眼底闪过一丝犹豫，却终究没说什么。

他转身离开时，路过关押阿圆的牢房，脚步顿了顿。黑暗中，他仿佛能看到那个蜷缩在角落的、梳着丸子头的身影，像一株在石缝里挣扎的野草。

他攥了攥拳头，袖口里那张写着“等我”的油纸残片，硌得他手心发烫。

他想起三天前，在宫门口捡到的那封匿名信，上面说魏忠贤要伪造密信陷害袁崇焕，还说会有个梳丸子头的保洁少女无意中卷入此事。信里恳求他，若遇此女，务必相救，因为她可能握着能拆穿阴谋的关键。

他本是个普通侍卫，无权无势，不敢掺和这些朝堂争斗。可他的兄长，就在辽东军中，是袁崇焕手下的一名百户。

——那不得不参与了

他深吸一口气，加快脚步离开了暗牢区。今晚，他必须冒险做一件事。

——为了兄长，身家性命在所不惜

牢房里，阿圆把窝头的碎屑都吃干净了，靠着墙壁闭目养神。她不知道外面的人已经判了她的死刑，只觉得那丝从墙缝里透进来的微光，似乎亮了一些。

也许，天亮的时候，真的会有希望。

——也可能是假的，谁说的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