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局已开,棋子,也该一一就位了。
门扇被再次敲响,这次的叩门声沉稳且急促。
刘嬷嬷去而复返。
她推门而入,带来一阵寒风,那张布满风霜的脸比之前更加阴沉,眼底压着一簇烧得正旺的怒火。
“招了。”
她盯着洛九歌,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刚上刑,骨头就软了,全吐了干净。”
“是柳姨娘。”
柳姨娘?
洛九歌的意识沉入“绿芜”的记忆残片,一个娇媚的身影浮现出来。
府里老爷新纳的宠妾,正值妙龄,风头无两,在后院里向来目中无人。
“她为何要害我?”洛九歌问得直接。
刘嬷嬷的唇角扯出一个刻薄的弧度。
“她不是冲着你来的,你是那个被随手捏死的蚂蚁。”
“她要害的是张大人。”
“柳姨娘不知从哪儿得了信,说老爷有意将府里的外甥女许给张大人做继室。她怕那外甥女嫁过来,有娘家做靠山,会分走她的恩宠。”
“所以,她便想出这种下作的法子,搅黄亲事,让张大人在老爷面前颜面尽失,也顺道让老爷觉得那外甥女八字带煞,是个扫把星。”
刘嬷嬷看着她,眼神带着一丝残忍的怜悯。
“而你,绿芜,不过是她随手挑中的,那个最好拿捏、死了也无人在意的倒霉鬼。”
原来如此。
洛九歌心底没有半分波澜。
这便是凡世的逻辑,为了一点镜花水月的“宠爱”,便能将一条无辜性命视作草芥。
可悲,更可笑。
“嬷嬷打算如何处置?”她问。
“如何处置?”刘嬷嬷眼中的厉色几乎要化为实质,“一个妾室,也敢将主意打到贵客头上!真当自己是这府里的主子了?明日一早,我便去禀明老夫人,定要剥了她的皮!”
然而,洛九歌却只是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
“嬷嬷,恐怕不行。”
刘嬷嬷的眉头拧成一个疙瘩:“为何?”
洛九歌的视线落在杯中沉浮的茶叶上,声音轻得像烟,却带着穿透人心的重量。
“红玉的供词,柳姨娘会认吗?”
“她只需一口咬定是贱婢攀诬,以她如今在老爷心里的分量,老爷会为了一句死无对证的供词,重罚自己的枕边人吗?”
“到时候,柳姨娘最多不痛不痒地禁足几日,而您……”
洛九歌抬起眼,平静地看着脸色寸寸变化的刘嬷嬷。
“……却把一位得宠的姨娘,往死里得罪了。”
刘嬷嬷心头那股滔天的怒火,被这几句话瞬间浇熄,只剩下刺骨的寒意。
她只想着泄愤,却忘了,柳姨娘是主子。
主子犯错,那不叫错,叫“一时糊涂”。
可下人若站错了队,那就是万劫不复。
“那……就这么算了?”刘嬷嬷的声音干涩,满是不甘。
“当然不。”
洛九歌抬眸,唇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冰雪般的弧度。
“对付她,不能靠我们把她推下坑。”
“要让她自己心甘情愿地,跳下去。”
她看着刘嬷嬷,吐字清晰。
“我们需要一个局。”
“一个让她百口莫辩,一个让老爷亲眼看见她……是如何犯错的局。”
刘嬷嬷看着眼前这张过分年轻的脸,一股凉气顺着脊骨爬上头顶。
这哪里还是那个温顺怯懦的丫头。
那双清透的眼睛里,映出的不是惊恐与哀求,而是漠然与冰冷。
那是棋手俯瞰棋盘的眼神。
万物为子,众生皆可落定。
夜色如墨,将整个府邸浸泡在一片死寂之中。
暗流,却在无声处汹涌。
刘嬷嬷在洛九歌的房里,待了足足一炷香。
没人知道她们密谋了什么,只看到她离开时,脸色阴晴交错,眼神里混杂着惊骇、凝重,以及一丝被彻底说服后的决然。
屋内,洛九歌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甚至还有闲情,指点了一下小翠泡茶的手法。
“水要三沸,茶要悬浮,汤色如珀,才算入门。”
她端着那杯小翠战战兢兢泡出的“茶水”,轻轻啜了一口。
小翠在一旁听得脑袋发懵,只觉得自家姐姐连喝口水的讲究,都比府里的主子还金贵。
她结结巴巴地问:“姐姐……你,你方才和刘嬷嬷……”
“商量明早吃什么。”洛九歌随口应付。
小翠“哦”了一声,竟然信了,还认真地提议:“厨房明早有新做的水晶肴肉包,可好吃了!”
洛九歌瞥了她一眼,没再说话。
跟一个脑子里只装得下包子的丫头,确实没什么可聊的。
但也正因简单,才好用。
“小翠。”
“哎!姐姐!”
“明天,你去一趟浣衣房,替我办件事。”洛九歌放下茶杯,声音恢复了淡漠。
“就说我今日受了惊,身子乏,想寻个轻省的活计。你去打听打听,柳姨娘院里,近来可缺人手?”
她顿了顿,补上一句。
“特别是那种……伺候笔墨的。”
小翠一听,脸都吓白了。
“姐姐,你疯啦!那柳姨娘是害你的仇人,你怎么还想着往她跟前凑?”
“那不是羊入虎口吗!”
“让你去,你就去。”
洛九歌的语气很轻,却带着一种天然的威压。
“记住,要装作不经意地问起,别让人看出,你是替我打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