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凝固得几乎能捏出水来。

池骋的手还僵在半空，他的视线死死钉在汪硕脖颈那块刺眼的纱布上，胸膛剧烈起伏，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翻涌着暴怒、痛苦，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慌乱。

汪硕挡在岳悦身前，单薄的身体挺得笔直，像一株随时会被折断的芦苇，却又带着孤注一掷的坚韧。他迎着池骋骇人的目光，重复道，声音比刚才稳定了些，却依旧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我说，冲我来。”

岳悦在他身后，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微微的颤抖。她下意识地伸手，轻轻抓住了他背后的衣料，不是寻求保护，而是一种无声的支持和“我在这里”的宣告。

郭城宇反应最快，他立刻上前，彻底隔开了池骋和汪硕、岳悦，沉声道：“池骋！够了！你看看这是哪里！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池骋像是被郭城宇的话刺了一下，猛地回过神。他收回手，攥成拳，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死死盯着汪硕，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一种被背叛的痛楚和讥诮：“冲你来？汪硕，你永远都是这样……永远都有人护着你！以前是，现在也是！你他妈除了会躲在别人后面，你还会干什么？！”

这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扎进了汪硕心中最痛的旧伤疤。他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翕动了一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神里迅速弥漫开一种深切的痛苦和自嘲。

岳悦感受到他身体的僵硬，心头火起，正要开口反驳，却被汪硕轻轻按住了手。

汪硕向前迈了半步，几乎是与池骋面对面，他抬起眼，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疏离和疲惫的眼睛，此刻却清澈得可怕，清晰地映出池骋扭曲的面容。

“是，以前是有人护着我，是我没用。”汪硕的声音很轻，却像羽毛一样搔刮着每个人的耳膜，“所以我现在遭报应了，不是吗？池骋，你看看你对我做的……”他微微偏头，露出那块纱布，“这难道还不够吗？是不是非要我死了，把这条命赔给你，你才甘心？”

“汪硕！”岳悦和郭城宇同时出声制止，都被他话语里那种平静的绝望惊住了。

池骋的呼吸一滞，看着汪硕近乎破碎的眼神，和他脖子上那道自己亲手留下的伤痕，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那股毁灭一切的怒火奇迹般地开始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冰冷的空洞和恐慌。

“你……”池骋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完整的音节。

“我欠你的，我知道。”汪硕继续说着，语气平静得令人心慌，“这些年，我没有一天忘记过。我回来，不是想求得你的原谅，我知道我不配。我只是……只是想离你近一点，哪怕只是看着你恨我，也好过在外面像个孤魂野鬼。”

他顿了顿，眼中泛起一丝水光，却又被他强行逼了回去：“但我没想到，你会恨我到……想要我死的地步。”

“我没有！”池骋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急切和狼狈。他猛地别开脸，无法再直视汪硕的眼睛，“我没想让你死……”

“可你昨天差点就成功了。”岳悦冷冷地插话，她举起手机，屏幕上的照片依旧刺眼，“池骋，情绪失控不是借口。造成的伤害是事实。”

郭城宇叹了口气，知道局面不能再僵持下去。他拍了拍池骋紧绷的手臂，对岳悦和汪硕说道：“今天大家都太激动了。再谈下去也不会有结果。岳悦，你的意思我们明白了。汪硕需要休养，池骋……他也需要冷静。”

他看向池骋，语气带着不容置疑：“让他们走。”

池骋站在原地，身体僵硬得像尊石雕，没有同意，但也没有再阻拦。他只是侧着头，下颌线绷得紧紧的，仿佛在与内心某种汹涌的情绪做着激烈的斗争。

汪硕深深地看了池骋的背影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痛，有愧，或许还有一丝残留的、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眷恋。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拉了一下岳悦的手臂，低声道：“我们走吧。”

岳悦收起手机，最后看了一眼室内的两个男人，眼神里的警告意味不言而喻。她反手握住汪硕的手，感觉到他掌心一片冰凉。

两人转身，离开了这间压抑得令人窒息的茶室。

直到他们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池骋才像是被抽空了力气一般，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红木柱子上，发出一声闷响。他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发出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喘息。

郭城宇站在他身后，没有劝阻，只是沉默地递过去一支烟。

他知道，有些坎，只能自己迈过去。而今天岳悦的闯入和汪硕的突然出现，就像一把粗暴的钥匙，强行撬开了池骋封闭已久的心门，里面露出的，不仅仅是恨，还有更多连池骋自己都不敢面对的东西。

门外，阳光刺眼。

岳悦扶着汪硕快步走向车子，汪灿已经将车开了过来，无声地拉开车门。

坐进车里，隔绝了外界的视线，汪硕一直紧绷的身体才彻底松懈下来，脱力般靠在椅背上，闭上眼，长长地、颤抖地吁出一口气。

岳悦看着他苍白的侧脸和脖颈上那块碍眼的纱布，心头又酸又胀，最终只是伸出手，紧紧握住了他依旧冰凉的手。

“没事了。”她轻声说，不知道是在安慰他，还是在安慰自己，“我们先回家。”

车辆平稳地驶离。这场突如其来的对峙暂时画上了休止符，但所有人都明白，横亘在过去的恩怨与眼下的伤痕并未消失，那深埋的引线依旧在静静燃烧，等待着下一个不确定的瞬间。

而茶室内，弥漫不散的，是尼古丁的味道，和一种比恨意更磨人的、名为悔与痛的情绪。

第二十一章